赵魏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会着了别人的道儿,那狂傲的气势刹那间消减了一半。
锏猛且快,狠辣惊险。赵魏身形矫健,上下起伏,时如扑虎时如潜龙,步法灵动,谨慎异常。他不再像之前一样守在原地狂傲地干架——他意识到这些人和他之前杀的人不一样!
周皖只凭一柄剑,咄咄逼人,敏感尖锐地夺取时机。藏锋荡寇剑动连绵不绝,破军掠阵,二人之间已形成了如同千军万马对峙的阵势。
赵魏倒吸一口冷气:这小子非同寻常!别看貌不惊人,这各家武功的精髓……杂而不乱,融合统一,当真是奇才!不过与我比,想必还差了些。哼,我的绝技,只在最后时刻为值得的对手出手!保证让他享尽痛苦……这是与我作对的下场,我……才是极致!
周皖剑花轻挽,他笑了笑。
赵魏的神经绷紧了。
居然有人……敢蔑视他?
赵魏中了两枚暗器,时不时阵痛袭来,他不得不缓上一缓。每到此时,他便会劈扫数锏,试图逼退周皖,免得他趁机攻上。周皖并不会傻到在这种时候进攻。他暗中运气,拆招破招,忖度着如何对付赵魏。
“大爷……”三爷低声叹道。
“三爷怎样了?”沈大爷闻言,附耳过去。
“可用‘蚁息密语’……乱赵魏心神……”三爷断断续续道。
“这……该用何言论去乱他心神?”
“我……”三爷猛吸几口气,仍是倒不上来一口绵长的气息,只得道:“问邹长庚……试试……”
大爷应了,立时凑上前去,边参与急救,边询问邹长庚办法。
“赵魏最怕的什么事吗……”邹长庚低下头,眼中闪烁着泪光……
赵魏怕什么呢?他什么都不会怕吧?他有武功,有权势,他会怕什么?可怜了苦荞,跟了这样一个混……有能耐的混小子!“苦荞。他……一定会愧对苦荞。”
“狼心狗肺的人也会有愧吗?”鱼唱晚忍不住接口怒道,不禁动了真气。
“如果一个人不会被苦荞打动……他不仅不是人,那是禽兽不如……不,他根本就是个废物!”邹长庚不由哽咽。
沈大爷恐邹长庚太过激动,便欲将此事压下,看向三爷。
三爷却紧锁着眉头。
“若是大爷曾见得苦荞,便知我为何如此说了。”邹长庚心念至此,禁不住起身向赵魏跳着脚用尽全力破口大骂。
“苦荞天生见不得阳光,你心思厚,为她在院子里搭了棚子,原来你表面做得恩恩爱爱,实际上却在欺骗感情……我看错你了……白狐娘娘看错你了,苦荞看错那只狐狸精了……苦荞是无辜的……她凭什么要被你摆弄,她是个活生生的人!一个家务活儿十分精通,心地善良到饥荒时把一点点口粮分给别人,为小鸡小鸭小燕儿包扎伤口,被村里头小混混欺负还会替他们说好话,为别家女子出嫁缝制皇家都比不上的朴素但精美的嫁衣……那双透彻的眼睛居然看不透一切……太天真,太爱这个世界,不相信会有欺骗……她无依无靠,居然一直就这样……无依无靠了吗!人间带给她了什么?天生的病态!没有爹娘的孤独!一个人自力更生的艰苦!顶着众人胡说八道的委屈!难以实现的小小梦想!还有一个混蛋透顶算不上男人的虚伪与浪费情感却只能怪罪自己不幸的失望!王八羔子,玷污!你所做的一切无良举动,都是在玷污无瑕的圣人仙女!”
“虚伪?狼心狗肺?”赵魏手中的锏丝毫不停。但是他已经听见了——钻进他耳朵里的众人对他的评语。
“你怎知我是真是假,是实是虚,是爱是恨,是苦是乐,是痛是疼,是寒是冷,是被迫还是无奈!”赵魏切齿,又是“咣”的一声猛砸,虽只砸中了地面,深入黄土,也震得周皖额上冷汗涔涔。
赵魏咒骂着,冷峻的眼中突然放出了热烈的光芒。
众人眼前一亮:敢情赵魏心里头的弱点就在此了!
周皖见状,心中大喜,却不由有些叹息:“若是如此,何必……勉强呢?”
剑追风,破流云,星芒无际,万丈洒银。铮鸣不绝,吟啸无休,狂雷震细雨纷,合发一刚一柔。剑只一支,却乍然幻化为两支、三支、十支、百支!如梦似幻,剑气如虹,明烈如正午阳光。忽而幻化层云,引来蒙蒙剑雨,雨滴微小如豆,却是一旦触及就会带出几抹艳红……荡寇!凭将军之威猛!藏锋!以微妙破千军!
雨打白沙地,锏打乱劈柴,赵魏被激,双锏舞动更是虎虎生威。单锏探出,蓦地催动内力震颤出丝丝雾气,谓“银蛇吐信”,径直取人胸腹要害。另一锏如破水跃出之神蛟,盘旋扭曲,似“蛟龙戏珠”,意图将“珠”绞杀在那硬挺挺的厉骨里!
汗水浸透了衣服,汗水润泽着武器。
“管你想的哪般,爷爷我就看见你心怀鬼胎泯灭人性丧心病狂,置苦荞一个弱女子不顾,甚至当做自己的屏障与保护,任她如浮萍飘零在江湖的狂风骤雨中掩藏自己的身份……就……”邹长庚浑身颤抖,眼中湿润,腹中满是咒骂之词,却不知从何说起。
赵魏不语,兀自翻飞双锏,挑撩同施,仰身架剑,却看剑错飞红,他那张白生生的脸上留下了一道浅红。
“真是可惜了你一张俊脸,偏安了一颗丑到毒手无盐的心。”迎枫低声嘲讽,手下不停。
赵魏怒挺双眉,扑近周皖,霎时停足,双锏一分,拨开千层巨浪!
两股强大的内力滔滔不绝,反拧着滚滚冲来,竟是着两败俱伤的危招!这是江湖中失传已久的极耗内力的杀招,只怕高手使用过一次后都会体会到灯枯油竭的感受——丹田空虚,四肢无力,头痛欲裂!
“这是……当年魔教醉仙教的邪术‘牵魂动魄’!”沈大爷立时想起曾在书中见过的记述,心头骤凉。
对武林事物稍有了解的人都会知道,若干年前,江湖黑道上有个“醉仙教”,教中有一门邪功,其间有招真正的玉石俱焚的险恶招数,便是这“牵魂动魄”!据说还没人能躲得过防得住……只是后来醉仙教被寸步阁的创始人颠覆,这邪功才失传世间……然而赵魏却会这招!他聚散真元,借掌中锋锐双锏旋动周身气流,卷拦住对手的退路,迷幻住对手的视线。缕缕散息似牛毛细针,噗嗤嗤地射出,影迹不定,发出令人闻风丧胆的尖锐摩擦声响,从视觉、听觉、感觉上相互补充,阻挠对手。双方如陷阵,如苦修,大耗精元。
只是周皖并没见过这传说中邪恶更危险的功夫。
他振眉,不退不抵,剑在手中,稳稳当当!绞旋着的无形漩涡试图撕扯这人剑合一的一体,竟在一时半刻拿不下他!
周皖身陷囹圄,放胆尝试。大音希声,大象无形,这以无形胜有形的一招当真高明——不过,又不是天底下只有这一招属无形!无形,虽在明面里找不到可以突破的缺口,但是这世间绝无滴水不漏之招。毕竟,完美只存在于幻想——前人的惊世之招,总有后人有意无意地找到破解的方法。有的招式的破绽在初发时,有的在气力不足时,有的则正在最锋芒之处。就算是金钟罩铁布衫,就算是元老级的高手,都绝不能把武功练及全身。
气剑突袭,一星血花溅起。
“嘿。”赵魏冷笑,“必死无疑,必死无疑。就让你尝尝万箭穿心……世人迫我负我,必当加倍报偿!”
葬花早已提刀在手,仍是被众人拦下:“外人进不去的。他们现在的境况就是大笼套小笼,气脉贯穿,强行破入,三人都处于危险。”
拓跋慧知道这种武功,她又知道以自己的武功,只是个累赘,更不可能出手救助——儿呀儿,娘也想帮你……可这从何下手!宁可用自己的命换去儿的命,却不希望什么都换不来!她不禁泪眼盈盈,她想找一个一定能救下儿的办法,却在哪里啊!不能直接冲上去呀……
唉,说是这样说,哪里耐得住呢!心爱的人,最记挂的人,仗义的朋友,和善的伙伴……周皖啊,当真是个任谁都割舍不下的人……
剑锋循着微小的罅隙割着束束细微的气息。他降低重心,警惕地捕捉着危机。他试着倾斜了剑,意图割断汹涌的巨流,却猛地被震得虎口发麻。好强的内力!不行,必须找别的办法!将自己与对方都闭锁在一起的武功,必须要找到切口才可以突出劫困。
赵魏与他的位置距离不过一剑有余,但他不能攻出。这门邪功迫使出招人耗尽全部内力绞死敌手,去折磨,去了断。
周皖心头一亮:这架势是要耗尽内力?这必定是在最后一刻将敌手灭绝,这时他全身无力,只要抢出那道锋芒,直袭过去他也无力反抗……只是……只是周皖不能陪他耗到最后一刻呀!必须想办法既保全自己,又加速其损耗。对了,打乱这表面的平衡就好!可是……外界又有谁能豁出性命为我做这件不知后果的事呢?娘……玉瑶……大爷……迎枫……难道我还是要靠自己吗?我怎能让他们深陷危险,可我……一个人……那便死撑到最后一刻……
“葬花妹子,你看周皖的神情。”迎枫突然道。
复杂。
茫然,惊喜,担忧,迫切,无奈——还有一个小小的释然的笑。
“他要……”葬花心中大震,凝视着周皖及赵魏。
隐隐约约中,她的眼前出现了一道道气流的影迹。大弧套小弧,扭转虬结着流动。锏与剑的光芒便在其间闪烁。万物有其源,无名为万物之始,有名为万物之母,她突然发现这片无形的帘幕独独留出了一块空白。
赵魏的后心……后心!从周皖的角度看不到、现实也难以攻击到的地方!
葬花魔怔了一般直直踏出数步,紧盯着赵魏那扭动不止如游离的后心。刀在手,刀……
她的一切感官如同失去了知觉,只有那处空缺:不知道是罩门,还是最危险的地方!她隐隐感觉到一个声音让她过去,又似乎听到他、他们不让她过来、过去……不,这是唯一的希望……罢?
众人竟拦截不住葬花。
饱含着真气的刀锋浅浅刺入了那无形中的空白。
紧接着,她感到了极大的冲力。她好像飞起来了,飞到了层云之上,落到一团轻柔的云上继续飘荡……
“玉瑶!”
周皖眼睁睁地看着葬花一步步走来,伸出了刀,心急如焚。他真的不愿意别人来解救他:试图来救他的人不能出事啊!他的剑猛地一颤,竟然直向地上落去,不受影响——这个绞杀的笼子失去了平衡!对方的内力并不足以抗衡……抗衡自己生出的反击之力。就是现在!他忍不住高呼!他左手抄起了剑,一个“鹞子翻身”接“苍鹰搏兔”,疾刺向前!
双锏交叉,护在赵魏胸前,紧嵌,却无力!毫无力气!根本挡不住周皖激愤之下荡出的一剑。
可是被反击回去的,是周皖。
赵魏全身发出了咯咯咯的声响,如鬼魅的桀桀怪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