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这个资格高调!”天启摇了下头:“收复濠境,平了澎湖,还有比这样的功更大的么?没有了——”
魏忠贤翻了个白眼瞬间不吱声了。皇上如此高的评价,让他刚打点好的一点趁火打劫的话全都咽下了去了。
但同时他也开始思索,皇上的态度明显有些奇怪——都说帝王心事难猜,那要看对谁。天启是放在他眼皮底下看着长大的。对于这个人的性子再了解不过,天启念旧、专情,这一点在对他、对客氏,对信王,对皇后,甚至对他相当不怎么地的西李,他都一如既往的十分优容厚待。
但同样的他也是大明的帝王,他有帝王的骄傲与血气,可不知是不是命不好,自登位伊始于政绩上少有建树,于木工一道成就斐然,这不能不说是一个讽刺。
尽管有魏忠贤在前边挡着,天启在一片歌功颂德的赞美之词的后边,还是看到了一张张鄙视、恶意的脸。
这让他想起了小时候跟着父皇在慈庆宫过得那些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那些日子虽然远去,但阴影犹在,这让天启时不时就感到不安与焦燥,每当这个时候,只有到工房去流流汗,才会让心平静下来。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朱平安的出现,这个凭空掉下来的兄弟,就象黑夜里的明白,阴雨天中的骄阳,总之一句话,他的出现,总能成功的吸引任何的注目。
他立功无数,收获赞誉无数。
有这样的兄弟,是该高兴还是难过,或者兼尔有之?
只有天启本人知道了。
魏忠贤试着想去理解这种纠结,试探着道:“陛下,海患既然平靖,不如宣殿下回宫吧。”
天知道魏太监在说这话的时候,心里有多么不情愿——他是从心底不指望着那个小子回宫的,可皇上这么为难又让他难受,调睿王回宫似乎是个不错的主意。
天启摇了摇头:“不成。”
魏忠贤松了口气之余又感到有些惊诧:“那陛下的意思?”
天启:“船坞、市舶司新建,东南局势末稳,千头万绪的他一走没有人办得成。难不成指望那个李之涣?”
魏忠贤眨巴了下眼,没说话。
看来皇上已经有了主意,他现在倒有些搞不明白,么叫自已来干嘛?
聊天?诉苦?
魏忠贤开始苦笑了。
好在皇上没有让他多过纠结:“东南海事就这么定了,云拟旨吧,让他在那里呆一段时间,一切踏上正轨再说。”
魏忠贤好悬的一颗心终于掉在肚子里,发自内心的欢喜道:“陛下,您圣明。”
天启斜了他一眼:“大伴,朕知道你与平安多有嫌隙,朕也多有冷落你,但朕是想让你想清楚,你们都是朕心上看重的人,别人负朕也还罢了。你们不行,知道么?”
这话穿心过肺的重,魏忠贤醍醐灌顶,他终于明白天启找来说话的中心意思了。简而言之,就是皇上对于这位能干的兄弟颇为嫉妒,但同时也很倚重,于是每天就是这样处于矛盾当中。
魏忠贤看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皇帝对于这个兄弟还是处于保护状态,这一点通过他对赵南星那封泼脏水的奏疏态度已经明了。更何况刚刚天启已经当面给自已指了条明路——那就是,他不希望看到自已与朱平安自相残杀!
魏忠贤伏在地上,“请陛下放心,但若有人敢危害到皇上一分一毫,老奴拚了这条命也不吝惜。”
他伏在地上,看不到天启的表情,但却清楚的听到天启轻笑了一声。
“好,那我拭目以待。从今日起,你手里的东厂也该起起作用了。”
魏忠贤难以置信的抬起头来——
天启微微仰了起头,灯光投在他的脸上,折射出变幻莫测出的光线。
“明天,可想而知,会有一大拨言潮浪海袭来的。”
魏忠贤腾得一下站了起来:“陛下放心,有老奴在!”
天启没有再说话。
天启二年春,一道诏令横空出世。大意就是敕命睿王牧守濠境,总领福建、广州两地事宜,两地巡抚俱悉归其调度,有事可先定夺,事后再请密奏即可。
这道诏书一下,终于将君臣那点遮羞布扯掉了。
睿王擅开海禁,敢情都是皇上在后边支持的?
在某些人刻意指使下,就象积蓄已久的洪流终于开了口子,奏疏雪片一样飞到乾清宫。然而这并有什么用——天启似乎恢复了先前的工作状态,重新操开了旧业,几乎天天呆在工房,一切大小政事全都交给了魏忠贤打理。
焉了很长时间的魏大太监终于抖了起来。
很快,东林党人发现,这条老狗疯了——
拚命上奏疏骂皇上的官员一个接一个莫名其妙的失踪了,有些时候走在路上、有的在吃饭,甚到上茅房的功夫,反正一掉眼就没有了。
在这个问题引起叶向高、赵南星、杨涟等人警觉的时候,没等他们开始关心过问,这些人的罪状已经水落石出。
说句实在话,能在朝中立足为官的,除了少数的几个人之外,没几个腚上干净的。
望着摆在桌子上累累罪状,事情的发起者赵南星气得目瞪口呆。
什么叫偷鸡不成蚀把米,他就是。
没能达到目的不说,反而起到反作用,更让东林党人心寒的是——皇上的态度。
事情出来之后,叶向高等一众官员联名上疏,请求皇上法外开恩。但皇上一反常态,不但没有开恩,反而下旨严办,连打带杀了一批之后,所有人都明白了。皇上这次是动真格的了——态度是明摆着的,你让我不痛快,我就让你过不下去。
高压之后的效果是显著的,雪片一样的奏疏不见了。
又窝火憋气的东林党人好容易挺过这一坎后才发现,朝中大势变了,风向正在渐渐移向魏党。这件事的教训太深刻了,一场忙活,除了让他们焦头烂额追悔不及外还自断手足无数,这才明白将矛头对准睿王是一件多愚蠢的事,他们的眼下头号敌人,正在磨刀霍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