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迟末至的圣旨终于到了,濠境上下所有人都难免兴奋与激动。相形之下,朱平安平静的近乎反常。
圣旨中对于收复澎湖、濠境大加褒奖,所有与战人员多多少少俱有封赏,唯独少了最大的功臣朱平安。只是在圣旨的最后,命他暂时掌理福建广州二地军政,统领海事局、船坞等一切正在进行中的事宜。
如果不是一个暂字,福广二地几乎可以说是睿王的封地了。
如此结果,让李之涣之流几乎要妒瞎了眼。有人忧就有人喜,南居益与谢隆仪高兴的不得了,有睿王在这一天,他们就有主心骨。
这是大部份人的想法,当然也有人不以为然。
宋江来找朱平安的时候,发现对方正伏在案上写写画画。
见到他来,头也没抬:“来啦,有事?”
宋小宝闷声不语,直到朱平安抬起头,惊讶的望着他。
“你回京去吧——”这很有点不开腔便罢,一开腔便顶人一跟头的劲。若是从南宫英雄嘴里出来那叫正常,可从宋小宝嘴里蹦出来,那就是反常。
朱平安看了他一会,忽然笑了:“你傻啦,接旨的时候,你听到有一字一句要我回去的意思么?”
“别装糊涂,那上边也没有一字一句不让你回去的话,你现在要做的,就是老老实实跟着宣旨太监回去。”
朱平安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那可不行。”
宋小宝莫名有些气:“那你一辈子呆在这天南海北,当一辈子海王爷吧。”
“皇上会把这里给我当封地?”朱平安笑得跟花一样灿烂:“如果真那样,也挺好的。”
宋小宝被他气得够呛,愤愤瞪了他几眼。对方明显有敷衍之嫌,凭他的聪明不可能不知道自已是什么意思。
明白就好,他的目的达到了,对得起自已的良心就行。
气死爹了!想到这里,他一声不吭地转身就走,还用力摔上了门。
他走之后,朱平安嘴角的笑渐渐变得发苦,愣愣的出了会神,目光落到案上供着的那卷圣旨上,然后叹了口气。
宋小宝说的对,总得捎点什么回去才行。
起身走到床前,从床头箱子取出一个盒子。淡淡灯光下,封口处的红漆煜煜闪着光。
一个月后,宣旨太监王体乾实在没法再磨蹭了,走的时候,朱平安率广州福建两地军政一齐远送。
王太监心情很不好,到现在为止,他也没搞明白皇帝要他在这呆足一个月的意思到底是为了什么——话说这里真不是人呆的地方,站起汗一身,坐下一身汗,如果不是皇帝发话,他一分钟也不想呆下去。
更让他心情不爽的不是天气,而是人!
还有没有规矩了!他愤愤然的盯着每一个送行的人——妈蛋的他脸都笑酸了,也没有收到任何孝敬,这不符合国际惯例啊!
王体乾心底暗暗发狠:走着瞧吧,这些一毛不拔的猴崽子们,有你们好看的时候。
当睿王捧着个盒子走上前来的时候,王太监差点都流泪了。
朱平安笑得阳光耀眼,“公公一路远来辛苦了,本王祝你这一路一路顺风,平平安安。”说完将盒子递了过来。
真是——太客气了。
“承殿下吉言了。”王体乾眉花眼笑的接了过来:“殿下,真是太客气了——”下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截到半路:“此物,还要劳烦公公捎给皇上。”
我了个去的,敢情是给皇上的?不是给我的啊?
王太监精彩变幻的脸色,笑倒了朱平安身后的一群人。
众人都在笑,只有朱平安没有笑。
望着王体乾气得快要晕倒的背影,苏婉儿一脸尽是深深担忧:“你怎么能把那个东西送给他?”
朱平安看了她一眼,“你觉得不妥?”
“没,”苏婉儿摇了摇头:“你以此表明心迹,他要还是个人,也不应该再猜忌你了。”
真的会那样么?朱平安嘴上在笑,心里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可是很快这种感觉就苏婉儿下一句话打消得干干净净,“可惜了楚慈姐姐的一片心了。”
好久没有想起过这个名字,乍然听到,竟有些恍如隔世之感。
“楚慈是谁?”朱平安二话不说,拔步就走:“我不认识她。”
呸,不认识,骗鬼呢——苏婉儿心里发酸,不过很快又笑了。
放不下又怎么样,现在陪在他身边是自已,以后陪在他的身边的人只会是自已。
苏婉儿霸气的给自已打气。
天启三年对于大明朝任何一方势力,都可以用挺精彩二字形容。好象一夜之间撕掉了某层屏障,睡醒了起来一看,一切都变得面目全非了。
东林党和魏党玩命的死掐,朝堂上风起云涌。每天都有人在倒霉,每个人过得都提心吊胆,睡觉都恨不能睁着一只眼。
内阁加六部再加上言官,东林党利用掌握的庞大的国家机器对魏忠贤开始全方位无死角的密集型攻击,弹劾他大罪近百条,最后连他年青时是个地痦的事都扒出来,总之是竭尽全力不遗余力的攻讦弹劾。
魏忠贤自然不甘束手待毙,集中力量反攻倒算。神仙斗法,凡人遭殃。于是满朝上下明枪暗箭,斗得你死我活。每天都有两三个枉死鬼倒下,独善其身那就是个梦。
对于这种乱象,唯一可以阻止的人只有皇上。
但天启的表现大出人们意料,他先是有意视而不见,后来直接将一切事情全都交给魏忠贤一言而决。这种拉偏架的态度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魏党势力在短期内飞速成长着,无数正在等着选边站的人瞬间倒了方向。
东林党家长业大,本着从那跌倒就从那爬起来的原则,利用天启三年下百六年一度京察之期,赵南星对于倒向魏党的那些人下黑手打闷棍,效果非常喜人,将魏忠贤好容易提拔起来的孝子贤孙都撸了一大半!
这个仇结的深了——用句通俗易懂的话来说,那就是倾尽四海五湖水,也难以浇熄彼此对方心头的怒火了。
已经在辽东呆足了一年的孙承宗忽然发觉自已已经六十岁了。自他到辽东后做了很多事,比如练兵,比如修复城池、比如屯田。这些事都卓有成效,甚到可以说是一举扭转了岌岌可危的辽东局势。
但让他最得意的事并不是这些。
而是——他又收了一个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