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里,她梦魇之后是月眉递的茶盏。
“哎呦,这是怎么了?”闻声入内的如雪看到撒了一桌子的茶水,忙不迭的上前询问:“格格可有烫到?”
芸熙恻然一笑,“没有,茶已经凉了。”
看着如雪收拾桌面,芸熙陷入了沉思。许久之后,芸熙抬头问如雪:“之前月眉可有问你关于我的什么事?”
正在擦桌子的如雪停下了手细细回想着道:“月眉是个很寡言的人,平日里甚少与人攀谈。那时我与她同住时,话也不甚多。只是有几次,她提起来爷对格格甚好让人羡慕,还问过我格格和爷相识时的事。”
现在情况是再明了不过了的,那小太监抓没抓到都不打紧,三爷生了疑心到处派人打听是事实,由此害死了长姐和习秋更是事实。
这个仇,不共戴天。
芸熙的心里如猫爪挠一般,手指不安的轻敲桌面。忽然,脑中灵光一闪拉过如雪轻轻耳语道:“如雪,那天在诚亲王府门口看到的那个男子是谁?去打听一下回来禀我。”
不过几日,那男子的家底便被查了个底儿掉。
听着如雪在一旁口若悬河的一一道来,芸熙靠躺在贵妃榻上眯缝着眼睛吃着蜜饯倒是十分惬意。
见芸熙半晌没有动静,如雪上前摇了摇芸熙的胳膊:“格格倒是说句话啊,奴婢这说的口干舌燥,您可好...半个字没有。”
“哎呀...”芸熙巧笑任由她晃着,乌黑溜圆的杏眸里面光芒闪烁,“这杏脯哪儿买的?酸甜的好吃。”
如雪又往她嘴里塞了一颗,打趣道:“这哪儿是买的,这是爷托人从西北带回来的,说是格格就爱吃这些不正经的东西。”
芸熙脸上浮起一丝甜蜜,“他才不正经呢。”
接着,正色道:“吩咐下去,所有的当铺,餐馆都对他礼遇有加。但凡,他去当铺,都给最优的价格。”
如雪一脸不解:“格格?”
芸熙却只笑:“你照做就是了。”
如雪要退出时,又被芸熙叫住附在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
如雪脸上的疑云越来越大,却也没有再说什么,径直出了门。
......
转眼又是夏末秋初。
夏末秋初的京城最是天光云影明媚如画,天上的云仿若锦缎织就,一层一层,一天一地的缠缠绵绵,映衬着凡间枝叶旖旎舒展自然的藤萝叶片,蔓花大树。
芸熙园中的花开的勃勃生机,仿佛无限自在的蜷缩舒展,这样的日子,就连吹过的风都带着甘甜清爽。
这样的日子,芸熙自然是要在屋中午睡躲懒的。
屋内的花瓶中如雪已经换上了盛开的紫薇花,日日换水,隔日换花,屋内总是被花香包围让人不觉神清气爽。
香沉的一觉,醒来时已不知天光几许,只觉屋内见黑日头似乎也落了下去。如雪将她扶起笑道:“格格好睡。”
“躺着看书,看了一会儿便睡了过去。”芸熙拢了拢鬓边的黑发,拿起手边的书笑道,“每每看这聊斋志异都会睡过去,也不知这蒲松龄是不是写了瞌睡虫在里面?”
如雪递来一块热毛巾替她敷脸,“格格惯会沾边儿赖。”
温热的毛巾让人神色松弛,拿下毛巾芸熙问道:“什么时辰了?爷的晚膳备下了吗?”
“爷刚托人带话回来了,说是皇上今日朝堂上议事晚了,晚膳怕是不能在家用了。”
“黄河决堤,阿禟已经好久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了。”芸熙心疼不已,起身拿起桌上的一根白玉簪将长发挽起往厨房走去,“我去看看给他炖个汤,做几个落胃的小菜备着,他在宫里必是吃不痛快的。晚上回家喝点汤,也是好的。”
芸熙平日里并非那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一般福晋,胤禟也早已吃惯了芸熙的手艺。故而,每每芸熙下厨时,如雪都不会阻拦,只在一旁默默帮忙。
两人在厨房洗洗弄弄,不知不觉已是过了一个时辰。
“格格,今儿那边传话回来了。”见四下无人,如雪凑近芸熙低声道,“说是那位公子已经债台高筑,躲进了...忆春楼。”
芸熙拿起调羹舀起一勺党参野鸡崽子汤送入口中,细细品味之后眉梢跳动着喜悦,赞了一声:“真鲜!阿禟肯定喜欢。”
放下调羹,芸熙脸上的笑容也未散去仿佛说着完全不相干的事一般,“很好啊,让忆春楼的人好好伺候着。该拿出来的看家本事都别藏着掖着,好生伺候公子才是呢。”
这时,远远的听到外面的喊道:“九爷回府了——”
“怎的这么早就回来了?”芸熙脸上惊喜的笑容掩藏不住,擦了手提起裙摆往外跑去,却没想被来人撞了个满怀。
来人顺势抱住怀中小人儿,低头笑道:“回屋没见到你,就知道你在这了。做什么好吃的?一进府就闻到了。”
胤禟身上永远有干干净净的皂角香,每次闻到都会不自觉地让人沉醉其中。芸熙在他怀中声音柔糯:“不是说被皇阿玛留堂要在宫里用晚膳吗?”
“皇阿玛是要留人用膳来着。”胤禟笑的透出一丝邪坏,抱着芸熙撒娇,“可爷好多天没在家正经用膳了,就骗皇阿玛说肚子疼来着。”
芸熙噗嗤一笑,伸手戳了一下他的眉心:“数你胆儿大。你回来也不差人说一声,若是我没给你备晚膳,岂不是要扑个空?”
胤禟爽朗大笑,“你何曾有一日不对爷上心过?若是真没备,又有什么难的?爷就带你出去吃馆子去!”
用过晚膳,胤禟难得的没有处理公文而是陪着芸熙在后院的秋千架上看夕阳。
夕阳西下,晚风微凉,光影渐渐昏暗愈发衬的坐在秋千架上的芸熙眉目如画,眼含秋水。胤禟看着她,神情温柔心头一动:“以后要做什么,不必瞒我。”
嗯?
芸熙心头一惊,抬头看着胤禟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胤禟勾起嘴角,将她圈在怀中一字一句道:“妓院和赌坊的事,我早知道了。”
说罢,不等芸熙反应便接着道:“多大点事,还要动你那点私房钱?不过是买个妓院和赌坊的事罢了,以后都不准瞒我了。”
芸熙惊诧不已:“你?”
“我什么我?”胤禟的声音温暖有力,看着芸熙的眼睛乌黑有神,身上皂角的香气紧紧将芸熙环绕,给了她无限的安全感。只听他继续道,“你让如雪去办差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了,一直没言声,不过是想由着你的性子去做罢了。你想做什么,我也是知道的。如今,他已经落入了忆春楼,后面的事,你就不必管了,爷替你做了。”
“阿禟...”不知为何,芸熙鼻子一酸,眼中迅速聚集了泪水氤氲一片,视线所及之处隐隐幢幢模模糊糊,紧紧靠在胤禟怀中啜泣道,“我不想让你知道这些,是怕影响到你...可又做不到对长姐的惨死视若无睹...”
胤禟擦着她的眼泪,像是哄孩子似的拍着她的后背:“不哭不哭,我都懂。”
就在不知不觉中,月亮已经爬上了柳梢。
月色如清水,照映着地上的一双人拉出了长长的影子。园中的宫灯烛火摇摇曳曳如天上繁星,闪闪烁烁中都带着园中花香馥郁。芸熙看着胤禟,久久都没有言语。
无需言语。
这样柔和的月光下,所有的情思,所有的心思,都被掩映在了舒眉朗目间。心意通,便是事事通。
他什么都知道,也什么都瞒不过他。甚至她什么都不用说,也不需要过多的解释,他便全然了解眼前的这个女人的所有心思。
世间最美好的,怕不过如此罢了。
......
十月初的一日,正在院中剥着石榴吃的芸熙听到一阵小跑,紧接着便看到如雪轻巧的身影闪了进来。
芸熙见气喘吁吁,脸上浮起红晕的如雪,打趣她道:“跑这么快,是要嫁人了吗?”
如雪脸上一红,跺脚娇呼:“格格!”
随后,趴在芸熙的耳边悄声说了一句话——
“田氏那个吃喝嫖赌样样得意的弟弟,怕是要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