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堪客看着鼓着腮帮子气呼呼的姜韵也是摸不着头脑,尴尬的挠了挠头有些不知所措,试探性的问道:“难道院试每个人的宣纸卷都不一样?”
姜韵狠狠瞪着方堪客,没有说话。
然后,她提起小腿,又踢了方堪客一脚。
当然。不重,很轻。
方堪客一怔,浑然不知道哪里又得罪了这个讨人疼的小妮子,只是任由她发泄着心中的怨气。
姜韵伸出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眼神不善的盯着方堪客,冷冷质问道:“我看上去像个白痴?”
方堪客赶紧摇头,狠狠说道:“谁说的?我帮你去撕烂他的嘴。”
姜韵盯着方堪客,冷笑道:“那你自己动手吧。”
看着姜韵那根指着自己鼻子的纤细手指,方堪客愕然的呆在原地,心想我什么时候说过白痴这样的话?
我又哪里舍得说你是白痴?
姜韵冷哼一声道:“你说数科那道题很简单,便是连白痴都会做,我为什么写不出来?”
方堪客再次一呆,然后轻笑出声,伸手揉了揉姜韵的脑袋,摇头叹道:“当不得真,当不得真。当时我只是随口一说,你就当随便听听,那题目确实有些为难人了。”
方堪客轻轻勾了勾小妮子的鼻子,“走吧,我带你去学院逛逛,过了今天,你就是天星学院的学生了,总要作一番熟悉。”
姜韵冷哼一声表示不满,但还是作罢,跟着方堪客便走出了殿前。
时间悄然流逝,殿内深处的那张古朴陈旧却不失大气的紫竹木桌上,有一方青铜制成的四角鼎,中年教习看了一眼鼎内燃尽成灰的最后一道烟,于是点燃了第三炷香。
除了那个十针内,便弃考气冲冲离去的小姑娘,以及那个在小姑娘离去不久后便交卷子的魏副院长亲自举荐的少年外,其他人都是到了第一炷香烧尽后,才陆陆续续的开始上交卷子。
一个时辰过去了,如今殿内还在答题的人已经不多,只剩下寥寥几道身影还在苦苦挣扎。
于学正将戒尺轻放桌上,举着一杯清茶轻啜了一口,便打开了那几叠厚厚宣纸卷,准备先作一番查看。
殿内的门忽然从外面被打开。
一个浅蓝布衣的光头男子和一个头戴纶巾双鬓微白的中年男子,缓缓走了进来。
于学正瞥了一眼两人,指了指那几叠厚宣纸说道:“何清风,苏杨柳,你们两个来得正好,这文试也快要结束了,先看看这些卷子给个成绩。”
纶巾男子苏杨柳扯过一张椅子坐下,淡淡说道:“你觉得这些年轻人如何?”
于学正说道:“看过之后便知道。”
苏杨柳点头道:“那就先看礼科,何为礼者,也不知道这些少年们如何作答。”
光头男子何清风坐在另一边,只是沉默着笑了笑,随手拿起一张礼科宣纸便看了起来。
看了一眼后他便摇头,又递给于学正苏杨柳看了看,在两人同时皱眉后,何清风手一扬,便直接划上了“丁末”两个大字。
然后,他再次拿起第二张。
第三张。
......
三人你看一眼,我拿一张,不时点头不时摇头,一个个成绩批在宣纸上,多是乙等丙等评价,少有丁等的卷子,至于那甲等,除了极少数中肯之言,便更是罕见。
忽然,一道赞叹声打破了沉静。
“好!这季凌果然是要在院试中摘冠的人,此番关乎礼者的见解,可给甲上!”苏杨柳手中握着一张宣纸,大肆赞扬道。
“礼者,理也......”何清风接过季凌的答卷,看了一眼后也是一声大赞:“果然不错!当属甲上!”
于学正顿时心痒痒,忙不迭就要抢过光头教习手中的卷子,而恰巧不小心手肘碰到了那一叠礼科的宣纸卷,将整整一叠卷子都打翻在了地上。
丝毫不予理会已经散乱无序撒一地的宣纸,于学正爱才如命的迫切心情,伸手一把夺过季凌的卷子,摊手便看了起来。
“好!对礼者见解独到,确实有甲上的资格。”于学正大声赞叹。
何清风无奈摇头,指着于学正的鼻子骂道:“你这个老家伙,果然还是改不掉急躁的性子。”
苏杨柳也是苦笑一声,蹲下身子便要去捡那一堆散乱的宣纸卷。
“咦!”苏杨柳的眼神忽然一凝,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某张卷子。
正是姜韵的那张宣纸卷。
苏杨柳赶忙拿起那张宣纸,眉目中有难掩的震惊,甚至让他忍不住心中默念:“礼者,示人以曲也。己弯腰则人高,对他人即为有礼。因此敬人即为礼。好一个敬人为礼!”
于学正盯着季凌的卷子赞叹不已,伸手拿过一支泼墨笔后,便要直接给了个“甲上”的成绩。
苏杨柳忽然打断了他,直接将姜韵的礼科卷子送了过去,拂须笑道:“别急着给甲上,先看看这个小姑娘的答案,再做定论也不迟。”
于学正冷冷瞥了一眼纶巾男子,冷笑说道:“莫不成还有人比这季凌对礼者的见解还要入木三分?”
苏杨柳笑笑不说话,只是将手中的卷子送了送。
于学正冷冷抓过宣纸,又恶狠狠的瞪了一眼苏杨柳后,这才不情不愿的看向那张卷子。
一看之下,于学正顿时大惊!
“这......”他伸手一拍桌子,大声叫好道:“好!好!好一个示人以曲,好一个弯腰待人,好一个敬人为礼!”
苏杨柳含笑问道:“如何?此人的答案当不当得起甲上,比之季凌也不差吧?”
于学正连连点头:“不差不差,两人见解鞭辟入里,难分伯仲。”
苏杨柳说道:“但甲上名额只得一人,便由你来决定了。”
“既然难分高低......”于学正稍一思索,继续说道:“那便看谁花的时间少,谁便是甲上。”
于是,他一手一张卷子,看向两人的编号。
这一看之下,于学正霍的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怎么了?”那两人忽然问道。
于学正没有理会,只是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姜韵那张宣纸卷,看着那个自己亲笔写下的一个大大“一”字。
“这是......那个十针之内,便气呼呼离开考场的小姑娘的卷子?!”
于学正忽然深吸了口气,然后转头对着两人,沉声说道:“我可能对那个小姑娘有些误会。”
何清风苏杨柳两人有些摸不着头脑,遂出言问道:“哪个小姑娘?”
于学正摇头没有说话,然后轻轻放下手中的两张宣纸。
然后,他目光忽然落向了数科的那厚厚一叠宣纸之上。
伸手抽出最底下那一张宣纸,确定左上角写着大大的“一”字,于学正低头便是凝望。
这一看之下,便再次让他神情一滞,震撼的难以呼吸。
只见宣纸上洋洋洒洒写着“酒水剩十八口,行至酒肆花了十九步”两行大字。
完全正确!!
“数科答案分毫不差,礼科答案入木三分,单单是这两科,便都有拿甲上的资格,那小姑娘......”
于学正强压下心中的震动,在何清风两人越来越疑惑的目光中,整个人站起身来,神情紧张的看着那一叠书科宣纸卷。
“到底怎么了?”两人再次疑惑出声。
于学正依然没有回答,直勾勾的盯着书科卷,心中暗道:“数科礼科便有这般成绩,那么这书科......”
喉间滚动,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的从一堆书科宣纸上抽出最底下的那张卷子。
然后,他双手一震,轻轻摊开。
然后,他目光凝聚,定睛看去。
然后,他的神色骇然一变,整个人惊呼出声!!
看着那泼墨大气的七个大字,于学正至今无法相信。
沉默半晌,这个惊呆失色的中年教习终于缓过神来,然后狠狠咽了一口口水。
只听“啪”的一声。
于学正猛地一拍桌子,丝毫不顾茶水飞溅湿了袖襟,举着那张宣纸几近热泪盈眶!
“秋水共长天一色!好一个秋水共长天一色!”于学正仰着头,激动的张狂大笑道:“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好一个千古绝句!”
何清风苏杨柳两人听到“秋水共长天一色”后,也是震惊的猛地一蹦,疯狂的凑近于学正的身边,丝毫不顾及教习先生的形象,恨不得立马就要看看那一行诗句。
于学正激荡的心绪难以平静,他仰天大笑,丝毫不理会殿内还剩下几道考生的身影,声音如惊雷滚滚,大肆夸赞。
“我于学正竟有幸看到如此对仗工整,几近‘工对’的诗,上句的‘落霞’、‘孤鹜’对上下句的‘秋水’、‘长天’,对仗如此考究。而落霞与孤鹜齐飞,上下句中又各自成对,本来格律上便是要求极高的‘句中自对’,‘落霞’可对‘孤鹜’,‘秋水’正对‘长天’。”
“上句写动,霞、鹜‘齐飞’;下句写静,水、天‘一色’。一动一静,以动衬静。上半句乃目随景而动,下半句为心因景而静,诗中景物色彩形态,皆是寥寥几字便轻松描绘,画面和谐,美不胜收!”
于学正再次大声诵读这十四个大字,“单单几个字便可勾勒出一副人间难以一回见的天上盛景,十四个字,两句诗,定能成为那流传千古的绝唱!!”
于学正颤抖着举着那张宣纸卷,忽然老泪纵横。
几十年来他从未有过如此激动兴奋,便是成为修行者后,也没有这般激昂澎湃!而竟然只是看到这下半句,便再难控制心中的悸动,可想而知这首诗句究竟是如何的妙,如何的绝!!
不知道过了多久,三人皆是从那副震撼人心激动万分的画面中醒来。
于学正看着三张宣纸卷上大大的“一”字,以及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小小的“姜韵”两字,忽然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想到院试还没开始多久,那个小姑娘便直接气呼呼的起身离开,像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
当时还以为她只是因为题目太难,气的直接弃考离去,此刻想想,于学正忽然觉得大错特错!!
“这小姑娘哪里是因为文试题目太难而生气,以至于直接弃考离开?分明是因为这院试太过简单,这小姑娘实在嫌弃的不行,答完题后便懒的再看一眼,恨不得马上离开!”
于学正越想便越觉得自己猜测的不差,于是心中便升起久久难言的挫败感。
一个活了大半辈子的老人,竟被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挫的是体无完肤。
于学正无奈的闭上了眼睛,长长的叹了口气。
许久,他睁眼看向身边的两人,便再次叹了一声道:“你们可知,这小姑娘花了多久便做出这三道文试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