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山神
易行听从上人师父的嘱咐,离开湖谷,一路疾行,中途哪敢歇息,只为逃出黑蛟蹑迹的范围。
天上无月,四周的山岭,黑夜中,黝黑沉寂。
易行站在山麓边的三叉路口,在原地踯躅。这里散落着人类的足迹——红尘气息,应该是安全的地域。
易行不知道现在上人师父的情况如何?是吉是凶?易行的一颗心始终悬着,虽说与上人师父只有几天的交往,却恍若有多年相处的感触。
人与人之间的投缘,时间是媒介,不是衡量的尺度。
人生的十字路口,易行不知如何抉择,何去何从,如这黑夜,唯有等待黎明的曙光。
路口的不远处,紧挨山脚,有几间石屋。易行依据石屋外观的轮廓,大致断定应是山神庙之类的建筑,决定进庙歇息,再琢磨日后的打算。
易行轻轻推动山神庙紧闭的木门,吱嘎嘎,几声闷响,庙门裂开一条缝隙。庙内一团漆黑,还可以嗅到庙观独有的香火味。
易行本想欺身进去,抬眼看到高坐供台的神像,心一凛,双手把门全部打开,这才抬脚跨入庙堂。
易行双眼在黑暗中早已能视物,是否是庄子所说的虚室生明,不得而知,也可能暗中视物只是虚室生明的神通之一。
神像塑的高大,线条粗狂,造型质朴,**上身,面部狰狞可怖,目光前视,一手执虎,一手擒豹,凶狠狠的杀气慑人心神。
中周朝的信仰是多神教,而各地又因历史的继承及地域特点,形成了自己的信仰风格,远古传说中的天地神祗,山精水怪的神异事迹等等,都成了山民争相供奉礼拜的对象,不需要掺杂太多审美情趣,就是简单的崇拜。
眼前的神像,应该受到当地的山民神化的崇拜。易行从像前的蒲团、香炉可以看出,藤草编织的蒲团,边缘磨烂;可信仰之火,燃尽成灰,仍有余温不灭。愚民的信仰,只要有一线光明,执著不息。
整个庙堂,除了神像,香炉,蒲团,没有多余的物什,空荡冷清。
易行瞅了好大一会,才选了神像旁的一片空位。
易行看了一眼身边高大的神像,明明知道,他不过是一堆黄泥敷就,被人供奉在高台而已。为什么一经人为的渲染叩拜,就能光辉熠熠,神威赫赫?坐在他的身旁,反而有渺小的感觉,让人心里发寒,发毛。
他难道比那天杀堂可怕?比那湖中的黑蛟还令人胆寒?虎口逃生之人,还需要有怕吗?易行千寻万寻,在找理由壮胆。
呜……,山风起,在群山间吼叫。
易行仔细谛听山风的声音,想起庄子在《齐物论》中对地籁的描述。那风声高低起伏,回环激荡,来回变化,果然像有不同的物类在发声,曲尽其妙。
澎湃的水涛撞击声、利箭破空的嘶鸣声、叽叽喳喳的鸟叫,……此起彼伏,前呼后应。更有山夫的疯狂的怒骂声,在山谷深沉回荡;那啾啾的声音,若断若续飘荡在山野,犹若冤魂厉鬼在游走。
易行不禁疑惑,这是风的声音吗?抑或就是那些物类自然的本声?
庙外,响起了杂沓的脚步声,走的很急。
是风声?这风声太逼真,与人类的的脚步声吻合无间。易行暗自称奇。
“哎,憨大哥,我朱八记性好吧,说这有一座山庙,它就有山庙。”
靠,这哪是风声,分明就是人啊,看来还不止一个人。易行莫名宽慰,深山黑夜古庙,见神难,见人也不易,是人,总有一丝亲切。
“猪弟,快点快点,赶了半夜山路,有点困乏了,现在五更天啦,休息一下,天明好赶路,免得再看石捕头耷拉的大黑脸。”憨大哥催促着朱八。
原来是俩官差,山夜赶路,肯定是官府有急事。易行本想开口打声招呼,话到嘴边又咽下,何必要多事,自己惹的麻烦少吗。
很快,蹬蹬蹬……的脚步声已到庙门口。
即使在黑暗中,易行也看清了两人,一高一矮,一身皂黑官服,腰跨带鞘钢刀。
两人保持着警惕的姿态,小心翼翼的站在门口,四只眼睛转动,扫视庙里环境。
过了一会,矮个碰了碰高个小声道:“憨大哥,可看清?”
“看清个屁,黑灯瞎火的,我是夜猫子哎。”憨大哥嘟囔道。
“我两也不能一直站在门口,有火折子吗?”
“看你那猪胆。”憨大哥说完,抬脚向庙里走去,朱八紧跟其后。
就这熊胆,还干官差,哈,易行鄙夷。
两个人可能渐适应了黑暗,竟摸索到供台前,目光从神像上转到易行身上。
“咦,什么时候,庙里又添个泥巴鬼。”朱八惊奇道。
易行听到这话,差点暴起,抽他一嘴巴。你这猪货,啥眼神,我易行像个泥巴鬼吗?
“猪弟,小心祸从口出。”憨大哥吃吃笑道。
“哎呦,老毛病又犯啦。”朱八捂着肚子,邹着眉,说着向庙门走去。
“猪弟,你上哪啊?”
“尿急”朱八说着,竟站在庙门边,解开裤子,撒起尿来。
易行想笑,这货真是胆小。忽然,易行兴起捉弄他一下的念头,伸手在供台上踅摸,真巧,被他摸到一个果核,聚劲于指,弹向朱八腰部穴位。易行对穴位的熟悉,能够根据一个人的身高,依据比例,准确找到穴位的位置,分毫不差。
“嗯?”朱八感觉腰部有异动,喉部发出一声轻响。
“猪弟,今个怎么啦?一惊一乍的,想吓死人啊!”
“憨大哥,不是啊。”朱八摸着湿淋淋的裤裆,叹道:“哎,尿了一裤子,人一犯病,这家伙也跟着吊蛋。”
“扑哧”憨大哥笑出声来,道:“谁叫你口无遮拦,报应来啦吧。不过,你那家伙向来不管用,来,看看你大哥我的,尿一尿,顶风三丈高。”
憨大哥说笑着走到庙门口,站在庙门中央,竟真解开裤子,抖起威风。
这就是官差,一个比一个嚣张,官大哥,易行心里默念,这可是山神庙啊,山民的信仰偶像,秽人门庭,你在践踏山民的尊严,这是要折寿元的。
“欸”憨大哥使出吃奶的力气,一道水柱斜冲夜空,足足有两三丈,还真是高。不过,易行估摸着这高度,比起自己还略显不足。
水柱在夜空弯成一道弧形,还没落下。
呼,平底起了一股旋风,太突兀,易行看的见,吃了一惊。
旋风旋转向憨大哥,无声无息,却又极快,卷起尿水翻卷向憨大哥的面门。
“咦!”憨大哥很意外,不自觉发出惊呼声。
易行傻了眼,我靠,还有这邪门的事,这风太妖。
“憨大哥,咋拉?”朱八关切问道。
“邪了门啦,尿一脸。”憨大哥懊丧道。
“哈哈哈……。”朱八觉得很有意思,笑的很开心。
易行也把不住,发出几声轻笑。
朱八突然停下大笑,扭头向庙里望去。
庙堂陷入寂静,落针的死寂,静的让人心发慌,咚咚的心跳声似乎可闻。
朱八与憨大哥对望一眼。下一刻,两人嗷嗷叫着,亡命似的向外狂奔,边跑边叫,像似唯有这样才能发泄内心恐惧。
易行哧溜从供台滑下,这事诡,再坐供台心里老不自在。自从亲眼见了圣树的神秘异变,相信世上,所谓的妖魔鬼怪都有可能,不能以自身的经验推论一切,才是正确的认识方法。
易行走到山神像前,恭恭敬敬,真诚的施礼叩拜。
这不是媚神,是入乡随俗对山民的礼仪尊重。拜神何尝不是拜民心,民心所系,是念力的聚集。
一道道洁白玄光从香炉蜿蜒流出,无形真实的存在,盘旋易行周身,慢慢消融在易行肉身里。
一黑一青的青黑二气,旋绕成太极图形,在易行丹田缓缓运行。那一道道洁白玄光垂直没入太极之中,增亮了二气的色彩。易行却浑然无觉。
就在易行抬身的一瞬,压抑在易行心头的惊悚怖意,消失无影,代之安适平和,像在自家厅堂。
易行说不清这时心理的霍然变化,也许是心态的改变,易行如此认定。
天亮啦。
易行从蒲团上站起,自己也该离开啦。只是在离开庙前,易行回望山神像,也有一层淡淡光辉映现,不再是凶神恶煞的样子,还蛮可爱吗!
清晨的山路,还惺忪在夜晚,孤零没有行人。
易行面对歧路,像是选择人生的道路,哪条才是影响自己今后的人生之道?
易行从身上摸出一枚铜钱,就用它来做决定。
若掷出铜钱是正面走左路,反面走右路,竖立走中路,就这么定。
“噌”一声响,铜钱在空中滴溜溜旋转,发出清脆的颤音,划出一道抛物线,嗖一下跌落乱石堆中。啪一声,铜钱落在一块石上,绕着石头边滚几滚,奇诡的歪停在边缘上,有半个铜钱悬空,似乎吹口气,就能吹落。
正面。
易行看清了,铜钱选择了左道。
易行还未动,却有东西从空中落下,又啪一声,正好砸在铜钱上。黑白色的浆糊散开,像泼墨印出花朵。
鸟屎!
还能出现这事?易行感觉好笑。
铜钱晃晃,急速向下坠落,恰恰卡在两块小石头的缝隙中,直挺挺的立着。
缝隙只能容下一枚铜钱。
易行难以置信,就是用手按,也不一定完美嵌入,何况自由坠落呢?
是人生偶尔的巧合?还是天意冥冥的安排?抑或兼而有之。
人生,不若把它看着一场春事,草长莺飞,夜雨花落,随意的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