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兴此刻仔细观察了下伤病营——不同于外界的喧闹喜庆,破败的营地阴森寂静。营房内看不到一个医官,只有上百名伤卒面容呆滞的躺卧在几间营房的通铺上。充斥于耳中的尽是伤病员的哀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臭的味道。
遍地是脓血和污物,还有老鼠和蟑螂的尸体,可以看出,甚至自暮夏开始前,伤病营就完全没有打扫过。正如杨熊所说,这座伤病营,直通的是化人场和乱葬岗。只站在其中,华兴就觉得自己寿命便已缩短了许多。
“主公,你真的要留在这鬼地方?”
徐淮已经在伤病营中忙了一夜,他看着华兴找来了民夫帮工,指挥着他们和伤员们的同伴一起清理营房,换洗被单,又一个一个的给伤员们清理伤口。但他还是弄不清华兴为什么要这么多事。
“这是医士你第三遍问这句话了!”华兴头也不回,专心致志的给一名肩头中箭的伤员更换绷带,一夜过来,伤员们的眼神已经变了,疑惑虽不减,却多了许多感激。
“我的回答还是一样。既然让我看到了,我又如何能走得心安理得?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是佛家之语。无论儒家、佛家、道家,都有讲一个仁字。眼看着这些伤员重病待死,如何不救?与差事又有何干?”华兴回头,一夜未睡的他脸上露出了一抹略显疲惫的笑容:“必先助人而人助之。你出力帮他人,他人日后也会帮你!”
华兴不避污秽,亲手用盐水给伤员清洗干净伤口,撒上一些放在营房中、不知有效无效的金疮药,再用干净的细麻布小心的包扎上:
“凡事但求一个仁心,至于别的什么,倒没必要去计较了。”
徐淮见华兴如此说了,便不再劝阻,自去其他营房看病。
送了他出去,华兴回来就着水盆中的清水洗了洗手,将为伤兵换绷带时沾在手掌上的脓血洗去。一名亲兵过来,将脏水端出去倒掉,又换了一盆净水过来。不仅是使用的清水不断更换,连原本肮脏污秽的地面也都给打扫了个干净。
“这一条绷带,要用滚水煮过才能再用。”华兴捡起丢在地上、沾满脓血的麻布带,交给另一名亲兵,又大声提醒营房内地所有人,“每一件的被褥衣物,还有换下来的绷带,都要用滚水煮过,放在阳光下晒干,才能再次使用,这是为防疫病留存在衣物上。还有营房中,也要每日清理一番,否则必生疾疫。”
华兴和他的亲兵们在伤病营中忙碌着。快一天了,伤病营里堆积多年的垃圾都已运出去焚烧,该清理的秽尿屎物都打扫得一干二净。可就是这么长的一段时间,竟然没有一名有品级的武臣来探视伤兵,倒是普通的士卒和小军官们有人情得多,纷纷过来探望自己受伤的袍泽兄弟,看着华兴他们忙碌,还会主动过来帮忙。
“樊朴,你去丙五床,照规矩把他的伤口给缝上!”
“喏!”樊朴不习惯拒绝,华兴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不到一天的时间,华兴已经将伤病营中的几条通铺,以及上面的铺位都编上了号,按着甲乙丙丁,一二三四排好,就算亲兵们不识字,也都能数得分明。
樊朴急急的跑到丙五床,躺在上面的士兵是大腿上被刀砍伤,虽然受伤之后就做过急就章的包扎,但效果并不好。樊朴几下拆开绷带,鲜血一下从伤口处涌了出来。经过十几二十人的磨练,又受过华兴的指点,樊朴至少学会了一点最基本的急救法。学着华兴教给他的做法,用止血带扎紧,拿盐水清洗伤口,趁伤员被盐渍得麻木的时候,趁机用麻线缝合起来。
“多谢樊医,多谢樊医!”看护伤兵的一人连声谢着,不停的弯腰鞠躬。
活到三十五年,樊朴还是第一次得到他人真心实意地感激,还被尊称为医者,成就感油然而生,更加卖力的为受了伤的士兵们缝合伤口。
就在这时华兴忽然现一件令他惊讶的事情,上官姌带来的那些女道士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她们也正给军医徐淮帮忙,这几个女道士动作很熟练,一边包扎,一边轻言细语地安慰伤兵们。
华兴的脑海里仿佛出现一幅场景,她们两人应该穿着白大褂,头戴护士帽,用甜美的微笑和细致的工作安抚伤兵们的情绪,抢救他们的生命。
“护士!”华兴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他怎么没想到呢?冷兵器时代,大部分的军人不是死在战场上,而是死在病榻上,流血过多。或者伤口感染,这是冷兵器时代最致命的两条死亡法则。
如果他能在医疗上加以改善。不知可以挽救多少人的生命,而护士就是其中最关键的一环。
上官姌带来的这二十几名不幸的女子,绝大多数都是无家可归了,自己为什么不能将她们留在军中,成为军医的助手,抢救更多弟兄们的生命。
一声痛苦的呻吟打断了华兴的思路,只见一个彪形大汉发出的,一女道正在给他包扎肚子上的伤口。
华兴连忙走上低声问道:“他怎么样了?”
这名叫李露的女道士脸微微一红道:“他的伤口有点化脓了,我给他包扎,好像没有什么效果。”
这大汉痛得脸色惨白,一把抓住李露的手,咬牙道:“求你给我个痛快的吧!”
“兄弟,只是一点小伤口。你不会有事的,你还这么年轻,你还要杀敌立功,将来成为大唐名将,娶最漂亮的妻子。忍一忍!我给你上完药就好了。”李露轻言细语地安慰着。
接着又给冷纱巾他轻轻擦额头上的汗,她对华兴小声道:“将军!他浑身滚烫,我要给他擦一擦身子降温。”
“将军,没想到这些上官道友的这些侍女倒很有用,有她们在,很多伤兵们的情绪都稳定下来了。是上官让她们过来帮我忙的。”徐淮从别的营房回来。
华兴微微一笑,“我想把她们都留在军中,成为女护兵,专门负责照顾伤员,你觉得如何?。
“女护兵?!”这是徐淮从未听过的词语。
他想想道:“我也觉得她们留下来不错,只是担心朝廷那边恐怕不会同意。”
“这个你不用担心。她们都是女人,朝廷的那些人只会向营伎方面想。再说我们边军不像内陆军队那样忌讳女人,何况天策军不是有个女将军叫曹雪阳么?我会给兵部讲清楚的。”
“我支持你,反正主公是一方经略使,独立成军。除了皇上、兵部外,别人也无法干涉你。”
这时李露忙完了,见华兴目光炯炯地望着自己。她眼中闪过一丝羞涩,头垂下去了,“将军,我去照顾别的伤员了。
“等一等,我问你一句话。”
华兴沉吟一下,问道:“居士!你们愿意留在军中吗?”
李露一怔,她有些惊恐地向后退了一步,华兴见她误会了,连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说,我军中需要女军医。能够护理伤兵,挽救他们的生命,我现你们女人照顾伤员。有着男人无法替代的作用,有你们在,我的弟兄们大部份都能活下去,我想让你们留下来成为大唐的第一支女护兵。”
“将军,你只是想让我们从军,对吗?”李露小心翼翼地确认道。
华兴笑着点点头,“只是从军。当然,如果你愿意,你将来还可以嫁给自己喜欢的军人。”
李露脸上染起一团红晕,她扭捏地绞着手指,低头小声道:“其实我们也不知道自己将来该怎么办?我们都家破人亡,幸得仙姑收录”
她忽然抬起头,眼睛变得异常明亮。一股喜悦的光辉陪衬着她的明眸皓齿,脸上洋溢着耀眼夺目的光泽。她重重地点点头:“将军,我愿意留下来,我想姐妹们也愿意留下来
一个时辰后,李露忙碌结束了。她找到了华兴,轻轻捋了捋秀发,笑道:“将军,其他姐妹们都在各营房帮忙照顾伤员,我想把将军教我的办法都告诉给她们。”
“好!”
华兴立刻对几名亲兵令道:“传我命令,让所有女道都集中在一个营房里!”
不一会儿,李露领着其他女道士过来了,女子们都集中在了一起,李露开始给她们讲述华兴教给她的各种急救常识,并告诉她们,华兴希望她们留下来成为女护兵,照顾护理伤兵,这些已无家可归的女人们都纷纷表示,她们愿意留下来成为唐军一员。
大唐的第一支军旅护士队,便在平州伤病营中诞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