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
壁炉的火已经熄灭了,但屋里还是暖意融融的,只是总有一股挥之不去的味道。
伊落雨从床上翻身坐起,带动脚上不知何时又重新拷上的锁链一阵作响。她厌恶地皱了皱眉。
真恶心。
那种暧昧的,□□的味道。
邵东恐怕清晨就离开了,她身边的位置早已冰冷。丝质的被子从床上滑下,半搭在床面上半拖在地上,她也懒得理睬。
伊落雨随手披了一件睡袍下地,将窗帘猛地拉开。
刺眼的阳光一瞬间从窗外直射进来,伊落雨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然后将窗户打开,按了两下床头的呼唤铃,接着去洗澡。
都中午了吧。她竟然睡到现在。
邵东在床上简直不是人。当然,床下也不是。
脚上的金链令她做小幅度的动作无碍,比如洗澡,走路。但是更大幅度的就别妄想了,比如跑。一旦惹怒邵东,他还会给脚链加上固定长度,让她根本走不出三尺距离。
除了上床,她无时无刻不戴着它,沉重的脚链经常将她脚上的皮肤磨破,邵东也从不理会。
“哗啦”“哗啦”的金属碰撞声,每一声都仿佛在诉说她怎样像个奴隶一样被一个男人囚禁。没有任何尊严,纯粹只是他没有生命没有思想的玩偶。
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屋子里已经恢复整齐,干净得跟样板房一样,床单都已经换了一套全新的。
邵东这个别墅现在的佣人不仅话少,来无影去无踪,连效率都奇高。不得不令人叹服。跟五年前的佣人水平完全不一样。
五年前……
“那么点大打扮成那个妖精样子也不知给谁看。”
“给谁看?除了咱们老板还有谁。不过就是包个小姐玩玩,她不会还当真了吧。”
接着就是一阵尖利刺耳的笑。
她逐渐走近,看见两三个穿着蓝色清洁服的女人站在转角处。
“野鸡就是野鸡,穿上礼服都变不成凤凰。”
“我要是生了这样的女儿,第一件事就是把她掐死!免得丢人现眼!”
五年前,在这个别墅,她随时随地都能听到这样“暗地里”的嘲讽。甚至那些佣人看见了她,也装作没看见,转过身继续用鄙夷的语调大声谈论。
但她根本没有任何立场和理由反驳。
她的确是□□,货真价实的。被包下来当作这个别墅主人美丽的玩物,连客人都不是。
当然伊落雨并不觉得自己可耻,她只是需要钱,需要大笔大笔的钱来偿还债务,而这笔钱短时间内凭借她自己无法获得。
这不过是一场公平的交易,她出卖自己的身体换取他经济上的支持。
她不为自己的身份羞耻,她只是……无法反驳。
吃完早饭后,伊落雨还是穿着那身薄薄的睡裙,打开房门,美其名曰散步,其实就是在整座别墅像鬼一样漫无目的地游荡。
这座山间别墅大到离谱,犹如迷宫。整体风格偏中世纪。
高高的铜质吊灯,松软的毛毯,暗红印花壁纸的走廊,挂满作者不知死了几百年的装饰画,哪怕白天也亮着一盏小小的鎏金底座的壁灯。奢侈腐败。
这根本不是用来住人的,只适合纸醉金迷的聚会和彻夜的狂欢。
别墅有三层,一条条走廊连接起大厅,客房,厨房。书房,电脑房,游戏室,甚至游泳馆,室内运动馆等诸如此类。可惜功能齐全设备先进到这种地步,这个别墅还是被冷落下来。
邵东名下的房产不知多少,这别墅不过是其中之一,平常空置着,偶尔才住人。
比如现在,只有伊落雨能够游荡在里面,能够一层一层,一间房间一间房间地打开来到处摆弄。
而邵东除了有时候回来跟她上个床,基本上不做停留。
所以伊落雨觉得自己不过又成了□□,还是没有人身自由的,专属□□。
她不能踏出这个别墅半步,甚至最好不要离开她的房间太远,不然就会像现在一样。
年迈的管家站在走廊尽头,恭恭敬敬地鞠躬,对她说:“伊小姐,最近天气变凉,您衣着单薄,最好现在就回房。”姿态温和语气谦卑,态度却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伊落雨苦笑,是他家少爷把她抓回来的,当她乐意做笼中鸟吗?
她顺从地点点头,跟随管家回了房间。
这座别墅的所有人都对她充满了戒备和反感。可能不管是留下来的,还是新来的,都隐约知道三年前那场枪击案。
谁会乐意一个杀人犯在自己周围生活?
回到房间后,伊落雨百无聊赖地坐在地毯上。把玩脚上的金链,轻轻碰触脚踝上暗红色的伤疤。沉默地看向窗外。
外面的秋景萧瑟冷清,不过依然有许多保安尽职尽责地巡逻。
所有的严防死守,竟然只是为了阻止她一个人逃离,不知她是不是应该感到受宠若惊。
随意地打开了电视,切换到财经频道,能听到女主持人流利快速地介绍:“邵氏集团和建和集团合作的c城北城区楼盘开发项目已经启动,预计将于明年年底完工。此次合作受到政府的大力支持,将有力带动我省的经济发展……”
楼盘开发项目……
“下面请听前方记者发来的报道……”
邵东应该是为了这个项目才来到c城的,建和集团……没记错的话是沈熙的家族企业……现在他们是合作方……
伊落雨怔怔地思索,忽然在电视上看到了那个男人的脸。
一张如刀刻出来刚棱冷硬的容颜,小麦色的肤色,刀削的眉,高挺的鼻梁,薄薄却紧抿的唇。穿着定制西服更是显得英气逼人,眉宇间满是自傲睥睨之色。
他在接受记者的采访,应答如流姿态自如。
“邵氏集团在楼盘开发方面有丰富的经验和足够的自信……”他笑容倨傲而冷淡,“……很期待能够长期合作……”
又是他。
他总是这样强势地闯入她的生活,不容置疑地将她带入自己的世界。不容拒绝,不容逃离。将她禁锢在一方逼仄的天地。
邵东总说他恨她,但她也恨他。
相同的仇恨,并无高下之分。
她猛地将电视关掉,颤抖着闭上眼睛。
夜幕漆黑,她站在大厦脚下。风声猎猎,吹得她几乎睁不开眼睛。她拼命地抬起头,仰到脖子酸痛,大厦最顶端,似乎有两个小小小的人影。
摇摇欲坠。
她狠狠地咬住下唇,疯狂地向大厦中跑去。
电梯……电梯太慢,慢得人胆战心惊!她根本等不及。
她掉头向楼梯冲去,拼命地奔跑。
眼前怎么那么模糊,眼眶里的眼泪好像快掉下来了。
不能哭!绝对不能哭!他们还好好的活着,绝对不能哭!
还是太慢了,到了几楼?四楼,还是五楼?
空荡荡的楼梯间,只有她剧烈得近乎于哭泣的喘息。
十六……十七……
突然,窗外有黑色的影子飞快地掠过。
沉闷的肉体碰撞声。
人群爆发出一阵尖叫。
她紧紧地握住扶手,指节泛白,剧烈喘息。双腿颤抖,腿软得几乎要坐在地上。
不,她不能哭。他们还好好活着。他们会等她的。
对,她不哭。
不哭。
可终究无法再向楼顶挪动一步。
她脸色惨白地靠在扶手上,向着来路一步步走回去,每一步都如此艰难。如同向着未知的命运前行。
大厦脚下的人群尖叫吵闹,她似乎隐隐约约听到妹妹的哭声。
妹妹……
她慌乱起来,强迫自己站起,向楼下拼命跑去。
关于父母的死状她只记得一片血色,他们凄惨而姿势怪异僵硬地倒在地上,手脚折成奇怪的形状。甚至很难称得上有人形。
那样铺天盖地的血色。
她没有哭。真的没有哭。
从父母身边站起身,双腿因为长时间的跪坐猛地踉跄了一下,很快稳定住了。她像游魂一样经过他们。
周围似乎忽然变得好安静,她听不见别的声音,甚至看不见别人的动作,如同身处默片。直到她将哭得浑身颤抖的妹妹紧紧搂在怀中。
作为姐姐,她必须要坚强。
哪怕要面对上百倍的屈辱和苦难,哪怕永远活在醒不来的梦魇里,哪怕余生都没有希望和光明。
因此在无法偿还巨额债务之时,她颤抖着打出了那个号码:“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