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寝殿外已经乱成了一团,宫里大大小小的嫔妃全都挤在偏厅里,或者面带忧色,或者低声饮泣,连几个久病不见人的宫妃都来了,满室气氛压抑。
对于她们来说,皇帝若是不在了,她们就再也别想有好日子过。
从花团锦秀的宫殿搬进太妃太嫔们所住的偏僻房舍去,再不会有各房各所的宫人们讨好巴结,再不能穿花红柳绿的漂亮衣服,想吃什么了,也不会有御膳房的好厨子特意加灶开火。
甚至位分太低微的人,若无所出,连太嫔居所都进不去,全都要统统撵出宫廷,到皇家寺院里去守着青灯古佛,带发修行。
皇帝在的时候,便是不受宠,便是旧病缠身,便是不断被人算计陷害,日子总是有个盼头的,鸡毛蒜皮的琐碎人事也会让日子不是那么无聊,可一旦皇帝殡天,这辈子就算是走到了尽头。
死水一般的孀居岁月里,花开花落都是多余。
苏锦颜被侍女扶着慢慢走进正厅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偏厅里愁云惨雾的众人。
有许多目光朝她望来,冷漠,嫉妒,讨好,羡慕……
她因为身在三皇子府而比她们多了一丝来日的希望,也因为三殿下的独宠而越发贵不可言。
若不是外面几处都在动荡,她越发要被人人艳羡。
“锦儿,你来了。”静妃越众而出,过来接住苏锦颜。
苏锦颜躬身行礼,起身扶着静妃。
静妃关心她中毒之事:“……我都听说了。现在如何?身上还难受么?其实你今日不必来。”
“您只管放心,没事的。”苏锦颜浅笑,问起明德帝,“……情况如何?”
“不知道呢!长公主在里面,我许久没进去看了,并不清楚。”静妃摇了摇头。
苏锦颜微微惊讶。皇帝弥留之际,日日夜夜守在床边的夜景辰居然不在?
继而转念一想,也就释然。大概是因为夜景铭刺杀一事,夜景辰做出避嫌之举吧。
而长公主在里头,大概是她不许宫妃们靠近吧。
她也不想去凑热闹,此次进宫又不是为了探病,就扶着静妃往后头的隔间去:“母妃且去歇歇,一会再过来服侍吧,别熬坏身子。”
静妃也想仔细问问苏锦颜的身体,于是点头答应。
谁想内殿里却出来长公主的侍女:“是三皇子妃来了吗?我们公主请您过去说话。”
静妃道:“长公主要你去,你就进去看看。”又特意叮嘱,“皇上受贼人所害,龙威有损,你远远儿地看一眼就好,莫惊着了。”
苏锦颜谢过静妃的提醒,道:“您放心。”
说罢,便由侍女搀扶着,慢慢走进了内殿。
静妃这才转头朝淑妃道:“淑妃姐姐,我们过去吧?大家心里都不安宁,离不开您的安抚。”
说着,她指了指妃嫔聚集的偏厅。
淑妃点了点头,依言回去,笑道:“我人微言轻,其实并不能安抚什么,也唯有走一步看一步,和大家一样着急罢了。”
静妃面色平静,什么也没说。
苏锦颜走进内殿,就看见长公主和灵犀公主坐在地下两溜软椅上,都是面色沉重,灵犀公主还哭得眼睛像桃子。
她走上前要行礼问好,长公主忙让侍女拦了,问:“身上如何了?”
“已经好了许多,多谢您老人家屡次打发人给妾身送药送东西,臣妾感激不尽。”苏锦颜笑着应道。
“些许东西值什么,只要你能养好身子便好。”长公主点了点头,道。
长公主和灵犀公主都坐在屋子这头,另一头的幔帐低垂在地,隐约可见龙床上浅浅的人影,以及床前跪着伺候的太医和宫人。
苏锦颜只用余光瞄了一眼,并没往那头看。
长公主沉声道:“皇上这回恐怕是……”
下头的话没有说,可在场谁都明白。
“眼下京城人心不稳,老二真是挑了一个好时候。”长公主叹了口气。
苏锦颜低低垂着眼睛,心里却在纳闷,明德帝病得那么蹊跷,满朝私下都有各种议论,曾经拥有者铁腕手段的长公主为什么不问不查?这几个月就连明德帝的病床前也没来过几次。
苏锦颜对此已经疑惑有些日子了,今天终于有些确定,长公主大概是真不关心明德帝的死活。
为什么?
她是皇帝最看重的姐姐,享受优渥厚待这么多年,尊贵无比,就算对明德帝没有一点骨肉情谊,难道不知感恩么?
疑虑之时,龙床前的陆太医悄悄退出了帐外,来到长公主跟前躬身回禀:“臣……无能……”
长公主目光一紧:“怎么?皇上他……”
“没没没,殿下莫要误会……”陆太医擦了擦额头冷汗,“是皇上的脉搏越来越弱了,恐怕已经……”
再详细的话他不敢细说,可大家都明白,明德帝这是油尽灯枯了。
重病这么久,此番又被夜景铭刺了好些伤口,能撑住才奇怪。
灵犀公主闻言立刻抽泣起来,长公主也用帕子擦了擦眼角,重重叹口气:“三皇子妃,你过来。”
苏锦颜走到她身边,意外发现她眼圈都没红,何来的眼泪?
“长公主……”苏锦颜道
“临到此时,连一个服侍在跟前的骨肉都没有,你家老三不能回来,你就代他最后尽一尽孝。”长公主说道。
苏锦颜终于明白长公主叫自己进屋的原因。
可是,十皇子和灵犀公主都在宫里,按理也该请他们来才对,怎么会让自己这个三儿媳妇先近前呢?
但长公主这么说了,苏锦颜也只得听命。于是,她慢慢走到幔帐跟前,却再没往里走,她不想做什么“尽孝”的事情。
幔帐被陆太医出来时掀开了半边,苏锦颜可以清清楚楚看见龙床上躺着的人。
金色绣被遮挡了他的身体,只有一张瘦骨嶙峋的脸露在被外,眼窝塌陷,面色灰白。
两世为人,她也没见过皇帝这么枯槁的样子。
作为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他从来都是威严的,光芒万丈的,随时准备降下雷霆或赐给谁一点雨露之恩,总是掌握着至高权柄,让所有人在他脚下俯首帖耳,不得违逆,何曾如此狼狈过?
一副行将就木的模样,让人看了一眼就不想再看第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