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第 83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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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

“因为一个好人,不会容许自己的辖下接二连三发生丧魂的事。”

瀚海地貌多变,也许走上几百由旬全是沙丘,心里不抱希望的时候一抬头,却遇见了错落高耸的石头山。

石头山经千万年风霜侵蚀,山体斑驳,横沟纵壑,骤风吹过时会发出哀凄的呜咽。但山与山之间有洼谷,巨大的平地,边缘包抄起来,是很好的避风所。谷底成簇的盐生草均匀分布,一片空旷地上生起了火堆,三个人形围火而坐,从高处看下去就像一串蚱蜢,小得可怜。

利爪勾住石头缝隙,羽翅在狂风中纹丝不动。瀚海上空的星子尤其大,点缀着漆黑的瞳仁,泛起满池波光……那双眼睛紧紧盯着谷底,鬓边风声戾然,他们说的话依旧一字不差装进了耳朵里。

煞的形成,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一点一滴凝聚,从飘渺的灵识,到躯体的实质,她和普通的肉身不同。在无边的瀚海上漂泊了整月,振衣和瞿如因暴晒干燥,颧骨上的皮脱了一层又一层,这段时间脸一直是焦红的。无方呢,风沙对她没有造成任何影响,她依旧皎皎如明月。

瞿如对着镜子长吁短叹,“不知还有多久能走出瀚海。”看见一点翘起的皮,顺手一撕,撕下来一大块,疼得龇牙咧嘴。

振衣展开地图就光看,图上标注得很清楚,“再有八百由旬便能走出去了。”

无方枯着眉四下张望,夜里的须弥瀚海是宁静凉爽的。等天一亮,热风很快吹散最后一缕薄雾,便又要投身进新一轮的燃烧中。

走了许久,她存进金钢圈里的水用得差不多了,就算是煞,这么渴下去也会干瘪的。她撑起身道:“看这里的地形,说不定会有沙棘。那果子好吃,我尝过,酸甜酸甜的……”大家相视一笑,不约而同咽了口唾沫。

振衣拍拍缁衣站了起来,“我去找找,万一运气好找见了,带回来孝敬师父。”

可是有沙棘的地方必有鸣蛇,振衣没了修为,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遇上必定成为怪蛇的盘中餐。于是师徒三人开始为谁去而争执,正陷入胶着,峭壁上的鹰隼张开翅膀俯冲下来,顺道扔了整棵沙棘。那沙棘长得饱满,枝头沉甸甸缀满果子,落地的时候树干笔直插/进沙土里,仿佛天然生长。

三人面面相觑,瞿如庆幸不已,“你看,好人有好报。那只鹰以前一定受过师父的恩惠,现在报恩来了。”

不管怎么样,有贵鸟相助,夜风习习里偎在火堆旁吃果子,别有一番风味。

无方开始算计,实在不行真要动用那只沙舟了。原本想借着转交贺礼的机会,去魇都探探虚实,既然是转交,当然不能借用。然而这无尽的风沙和骄阳,恐怕那两个徒弟招架不住,活着是当务之急,至于其他,容后再说吧!

她枕着包袱侧过身子,想得太多,来路和归途在脑子里混乱地融作一团。闭上眼,连日的奔波也让她乏累,迷迷糊糊正想睡,隐约感觉出了异样,似乎一直有人在暗中窥探。可是睁开眼,又只看见星辰和流转的极光。漠上除了浩浩长风,再无其他。

“唦唦”,一串细碎的前行引人注意,起先动静并不大,仿佛地面下沙土流动的声响。逐渐那声音扩大了,如水、如浪,一直奔涌到她耳畔。无方一惊,猛坐起身来,瞿如和振衣也一跃而起,赫然发现前面沙丘上有只巨大的蜥蜴蜿蜒而来,大步流星的,很快到了面前。

两个成人身量的长度,确实令人愕然。然后它张开嘴,向他们露出了尖利的牙齿,分叉的信子扭曲摇摆,昂着脖子对月吞吐——荧荧的光亮透过颈部皮肤,看得见移动的轨迹。缓慢向上,到了颌下、到了口腔里……忽然急速冲出来,悬浮在半空中,那蜥蜴经受了巨大痛苦似的,栽倒在地一动不动了,只有呼出的气吹动身下的沙子,才看得出它还活着。

振衣不知道它的用意,张开双臂,将无方护在了身后。瞿如怔怔的,“这蜥蜴精来献宝了?”

无方这些年来救妖无数,她明白它的意思。轻拍振衣的肩,示意他让开,上前仔细观察灵的形态,那精魄在透明的薄膜下飞速旋转成一个微型的风暴眼,看起来十分暴躁。薄膜外回旋的光晕已经变成墨绿色,对于爬行类来说,蓝色是健康的,绿色便是走火入魔了。

入了魔,找她当然最合适。如果是单纯的沾染邪祟,用真火洁净就可以,像它现在的状况,必须将魔性吸尽,只有净化了灵,它才能化险为夷。

看了看伏地的蜥蜴,它气息奄奄,再耽搁就要来不及了。无方抬起手,将丹朱收进袖里,命瞿如和振衣为她守住两掖,自己在一块巨石前结印打起了禅坐。

释放出灵,让它缓慢升腾,外围的光拧成细细的一线,汇拢进轻启的红唇里。丹珠在那团光里翻滚,如置身业火。两柱香后颜色逐渐开始转变,晕也澄澈起来,骤然一阵光华,温润的蓝色照亮她的脸,她轻舒了口气,抬掌把灵推到了蜥蜴面前。

对她来说举手之劳,却能救一条性命。蜥蜴艰难地抬起头,长长的舌飞快一伸,将灵卷进了口里。

三人静静看它调息,来时乌黑黯淡的鳞甲转成了银色。它打个颤,形也化了,尾巴一扫,从一只爬虫变成了瘦高的少年。

少年满头银发,褪尽野性举止优雅,抿了抿头,向无方俯身长揖,“多谢灵医救命之恩。小妖前两天炼气乱了心神,不慎引邪煞入体,幸好灵医经过,让我白捡了条小命。大恩大德无以为报,灵医横穿瀚海途径此地,想必快要断水了吧?石头山往南有一眼不老泉,如果灵医需要,小妖愿意陪同前往。”

沙漠中行走的人,没有一个会拒绝水。可是这万里瀚海,干得连肉苁蓉都快活不下去了,哪里来的泉眼!

石头山南的山坳里,玄色的身影停在月下,牵起衣袖,挥拳击向了地面。形如闪电的强光笔直向下蔓延,一瞬隐没在沙土里。未几地下传出隆隆的声响,一眼清泉从石缝里窜了出来,在月色中闪出万点银辉。

脚步声近了,黑袍化成鹰羽,呼啸着直上九霄,眨眼消失不见。只有汩汩的泉水能证明,先前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少年带他们过来,笑着指了指眼前的泉眼,“看看,多新鲜,还带着泥浆呢……”想想不大对,忙换了话锋,“我的意思是,这泉眼时清时浊,浊时是在排污,稍等一会儿就好了。”

瞿如是怪鸟,看见水就想洗澡。她眨巴着眼睛望无方,“师父,反正现在正浊,我沾一点儿擦擦身子好么?”

泉水喷涌而出,可以用个尽兴,其余三人很知趣地背过身去,无方向少年拱手,“多谢了。我正愁沙漠里没有水源补给,没想到遇见了你,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少年大手一挥,因道行不够,肩头的鳞片没有褪尽,长成了甲胄模样。他说:“灵医太客气了,我不过指路,怎么和灵医救命之恩相提并论!灵医这是要去哪里?从钨金刹土到达这里,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无方不大好作答,只道:“去梵行刹土,在天极呆了那么久,想到处看看。”

少年嘿地一声,“我知道天极城,灵医在那里看了五十多年的塔,难怪那么多人四处打探,都打探不出灵医下落。我们瀚海,消息其实很灵通的,打从灵医踏上红沙起,周围的妖怪们就都在传……”

吸引那些妖怪的,除了医术,大概还有艳名吧!一路上总有数不清的眼睛在张望,这世界从来不缺乏好奇心。

蜥蜴虽然天生冷血,但修成人形后,却有满腔古道热肠。他絮絮叨叨和她聊起了家常,“灵医是第一次去梵行刹土吧?那地方和天极城不一样,知道要注意些什么吗?”见她摇头,立刻道,“走出瀚海,外面是铁围山,铁围山下有蛀铁虫,长了一口好牙,遇上不顺心的事就咬,灵医可随身带上洞冥草,那虫子怕洞冥草。过了铁围山,就到妙善界,别看妙善界名字叫得慈悲,那里鬼怪遍地,有吞天。吞天灵医知道吗?饕餮都要管它叫爷爷。不论你是人是佛,遇见吞天就完了。它会化人,在界口迎你住店,灵医要看清楚,伙计耳后是不是有个痦子。如果有,千万不能跟他走,因为客栈的大门就是吞天的嘴变幻的,你走进去,就直接走进它肚子里了。”

所以梵行刹土是一个她完全不了解的所在,那里生存着的,除了会找她看病的妖,还有吞天那样凶狠贪婪的怪物。

无方感谢他的叮嘱,少年大方表示不算什么,“到了那种黑吃黑的地方,最好找个庇护。灵医知道魇都吗?魇都是刹土上最强盛的城池,灵医可以去找令主,令主品行好,只要灵医有求,他必定能保你平安。”

又一个说白准人好的,怎么和刹土上的传闻截然相反呢?但因为和这只蜥蜴没有深交,无方不能随意表态,不过含糊答应着:“既然到了梵行刹土,总要去拜会一下令主的。”

少年愈发热情了,“该去、该去……听说令主万把岁了,至今单身。最近定下一门亲,对那位没有见过面的新夫人死心塌地,真是个专情的人呐。”

一直沉默的振衣忽然开口:“瀚海和梵行刹土之间,隔了一座铁围山,妙善界西北两千由旬才是魇都,那么远的距离,阁下对魇都令主了解得也太透彻了。”

少年顿时一窒,怔愣的大眼睛里装满了莫名,“我受灵医恩惠,把我知道的都告诉灵医怎么了?我是蜥蜴,**八荒哪里去不得?魇都虽远,我三天就能打个来回,不像你**凡胎,拖累了灵医和瞿如,害她们走了这么久,还在瀚海上打转。”

一人一蜥吵起来了,蜥蜴一边争论,舌头一边乱探,真叫人担心他把振衣当蚂蚁舔进嘴里。

无方只得打圆场,这莽莽沙漠危机四伏,妖类毕竟不像人,不高兴起来说变脸就会变脸,所以久留不得。

让瞿如赶紧把水囊装满,她托起沙舟当风一扬,那船瞬间扩大了万倍。匆匆上船向少年道别,叮嘱它下次炼气小心,然后念个口诀,风帆鼓胀起来,驶进了昏暗的夜色里。

“走了?”咫尺之间有人问,儒雅的嗓音,像铮淙的琴声。

少年耸了耸肩,“都怪姓叶的鸟人出言不逊,否则艳姑娘一定会逗留到明天早上。”

那嗓音里带了点诘责的味道:“你刚才都说了些什么?我看不是那鸟人出言不逊,是你话太多。”

少年顿时苦了眉眼,“这么说可以给魇后留下个好印象,将来见了主上,才能主动投怀送抱。真可惜,魇后已经走了,要是能多停一会儿,我还想同她谈论一点主上的趣事,帮助她了解主上呢。”

空空的石山上,气流震动出了微波,“从古至今,没有一只蜥蜴修成正果,你知道为什么?”

少年一脸茫然,“这个问题属下居然从来没有想过,难道主上知道原因?”

“因为蜥蜴不爱穿衣裳,舌头长,话又多,万一不慎得罪了谁,容易被拔舌头。没了舌头的爬虫,转世会变成一只蛞蝓,口水流满地,却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吓得少年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他啧啧咂嘴,“主上好大的神通啊,属下本以为至少要花上一个时辰的。”

令主说没什么,“本大王赶时间。”

以这个速度来看,应该是一拳解决。这块土地上,除了令主再没有第二个人有这么大的能耐了。璃宽眼巴巴看着他,一双眼睛里装满了敬仰,“其实属下常想,主上会不会是被贬下凡的神仙,下来是为了体察妖情,过上个几万年,还要回天上去的。”

令主的动作顿了一下,扭过脖子嗤笑,“神仙找你当手下,脸都丢尽了。本大王不过神通广大了点……当神仙有什么好的,连媳妇都不能娶。”

满脑子娶媳妇的令主,确实不像个胸有大志的。璃宽觉得霎那的激动都是错觉,他家令主还是原来的令主,万万年都不会改变。

反正令主心情不错,他高高兴兴把雪莲抱进怀里,那洁白的花瓣,衬得令主的黑袍都鲜亮起来了。璃宽说:“今晚主上就要洞房了,成亲当天的衣裳应当换一换吧?大管家准备了一套吉服,大红色的,和魇后的正相配,主上要不要试一下?”

令主犹豫了下,“为了不让她先入为主喜欢上本大王的貌,还是不换了吧。我要让她喜欢我的人,那才是最经得起推敲的感情。”

璃宽忍不住想翻白眼,魇后得几辈子没见过男人,才会莫名其妙喜欢上他啊!他又想到个很现实的问题,“洞房花烛夜主上也不打算脱衣服吗?脱了魇后一样会看到。”

令主嘿了一声,“我的袍子可以撩起来……”璃宽觉得如果自己是魇后,可能真会一脚踹飞他。

有那么见不得人吗,死活不愿意露脸,不敢想象黑袍底下的令主是什么样。一万年了,会不会长了一身的老泥,搓下来得拿桶装?

令主并不理会他的惊愕,淡然从他的目光里经过,一手抱着雪莲,一手挽起了礼盒,“本大王要去见我的魇后了,来呀——”

他响亮的一嗓子,随时候命的偶们眨眼就到了,毕恭毕敬垂首听令。然而有些人是不能出现的,他拿花指了指队伍中的一个,“你,今天起调到伙房挑泔水去!本大王这么器重你,你竟敢背着我上般若台勾搭姑娘……”

被点名的当然是昨天和无方眉来眼去的那个,其实令主知道偶们**,因为自己没法捏出女偶,他们有需求,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结果这一纵容,事情大了,他们连魇后都敢下手,那还得了?

令主醋劲大发,直接将情敌发配了。然后审视一遍剩下的,语重心长告诉他们:“等本大王娶了魇后,你们的好日子就不远了。现在老老实实收起那些花花肠子,帮助本大王把魇后迎回家。下次镜海红莲盛放的时候,你们的媳妇就有着落了。”

俨然就是全民娶魇后的热烈,那些偶一个个兴致高涨,盘算着等红莲谢时,把媳妇领回家自己养大。等了那么久,最终一切都是值得的,魇后的美貌大家昨晚都看见了,精致到骨髓里的身条和五官,搁在谁眼里都是头一等满意的佳偶啊。令主说得没错,好日子就在眼前了,给他们高兴的,一顿群魔乱舞。把令主往肩舆里一塞,抬起来就往九阴山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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