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接近楚州,水流的速度越快甚至起伏的更加强烈,又有两艘船一左一右的翻在了河道里。这次谢耀没有再像第一次那般冲动的要下去救人,而是死死的咬住了嘴唇。
剩下的两条船看到情势似是越来越危险,全部都向谢耀那艘船靠拢,可无论怎样,都无法靠近。天边的闪电又连着劈了下来,就像劈在了这大河上,紧接着雷也轰隆隆的接连响起,雨势更大了,就像是水帘一般砸在众人的头上,砸的人生疼,可谢耀却没有低头。
一个大浪打来,前面飘着船的周围又少了几人的身影,谢耀狠狠的用手在脸上抹了一把,喉头滚动一圈,咬紧的牙关里迸出几个脏字,就像是在绝望边缘挣扎的怒吼一般。
雨一直下个不停,水速也越来越快,不到半个时辰,便隐约能看到楚州的城墙了。谢耀精神一震,大吼道:“都给老子坚持住,马上就到楚州了,所有人和船都向边岸靠!”
船开始尽力向河岸靠拢,可是水流湍急,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一不小心便又会翻了船。河堤边加固着河堤的人远远便看到了几艘渔船在河道里一起一伏,尤其是看到上面还隐隐约约坐着人时,更是惊呆了。
坐在船上的谢耀和其他人却没有看戏的心思,楚州是黄河入海经过的最后一个城市,若是不能成功登上楚州的河堤,便只有一个后果,那就是直接被冲到东海里去。
谢耀身边坐着的士兵急了,对谢耀大声道:“小将军,水流太大了,我们靠不了岸!”
楚州越来越近,围在河堤旁看人的楚州军民此时也能依稀辨认出船上人的面容,纷纷遗憾道:“现在的黄河可吃人,这么年轻的小伙子怕是,唉,可惜了。”
而一早被谢耀安排在楚州帮助修河堤的军士,一看到船上的人,都要急疯了,也不管周围百姓的阻挠就要下河拉船。
可还没等他们下去,就看到除谢耀之外所有在船上的军士全部跳下了河,而谢耀坐在船上瞬间白了脸。
河水不停的翻滚,可谢耀坐的那艘船却渐渐靠了岸,楚州的军士见状赶忙先将谢耀拉了上来,随后把推着船在河里前行的兄弟也一个个的拉了上来。
谢耀铁青着脸,对闻风赶来的楚州知府道:“将所有的人都集中起来,把黄河入海口沿着河道挖宽。”
楚州知府一怔,常年与黄河打交道的他,很快便明白了谢耀何意,没有多言点了点头便离开了。
谢耀差点把命搭上就为了交代这一句话,看到前方有条不紊的动作起来,心中松了一口气,转身就看到被人扶着才能勉强站立的士兵,谢耀快步几步上前挨个儿给了重重的一脚,才铁青着脸开口吼道:“都厉害是吧,都觉得自己的命不是命是吧,商量好了?一起从船上跳到河里去,就为了推着我的船靠岸?!你们知不知道到底谁是将军?!你们知不知道什么叫军令?!我他妈没有开口,你们哪来的胆子?!你们自己转头数一数,我带来了七十人,现在就剩了你们不到四十个!你们要是再为了我没了,你们让我怎么有心自己活下去?!”
天边又是一道闪电过去,正好打在了谢耀的身上,站在的军士偷偷瞄了一眼谢耀。发现自家的小将军头发全都散了,头冠就歪歪扭扭的扣在头上,脸色在闪电的映衬下更加惨白,眼眶已经红了,嘴唇乌青甚至还在发抖,身上被翻滚的河水和密集的雨水长时间击打的青一块紫一块,在白皙的皮肤上更是显眼,谢耀此时就像是一只平时骄傲的小公鸡一瞬间成了落汤鸡一般。可谁都没心嘲笑谢耀的狼狈,在这种生命转瞬即逝的环境下,平日里养尊处优的人第一反应居然是他们这些小兵的死活,跟着谢耀死过一场的这些人心里只剩下了无尽的忠诚与敬重。
一直保持着高度紧张在河里颠簸了那么长时间早已经将体力耗尽的谢耀骂完人,只觉得一阵头晕脑胀,咬了咬嘴唇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可没想到还是那么直挺挺的晕了过去
等到谢耀再醒来时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了,谢耀有些费劲的睁开眼,反应了一瞬,直接坐了起来,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似是一位大户人家的客房。
谢耀下了床,穿上鞋,有些疑惑的看着干燥的地板,再向外看去,便心下了然,暗骂自己一声糊涂,想必这就是楚州知府家的小阁楼了。
守在门外的下人看到谢耀急匆匆的冲了出来,赶忙道:“谢将军,您的身体还没好…”
而谢耀好似没有听到一般直接冲了出去,外面的天已经放晴,甚至有了阳光。宋州城内淹到大腿的水位也渐渐落到了膝盖以下。
谢耀迷迷糊糊的判断着河堤的方向,突然只听一声巨大的响声,似是在不远处,所有人都欢呼了起来。
两天后,报上京城的折子一封接一封的到了,黄河决口之事因着闲墨公的插手提前解决了。此时,不管是帝党还是相党都是一片欢喜的场景,可顾诀却有些发愁了,闲墨公立下大功,可是却已经封无可封了,只得叫上众臣,为墨非玄开了一场宫宴。
同样不轻松的还有秦王府,顾谨让刘吉亲自进宫说明了自己还有许多灾后的安排没有做完,便不参加了晚宴了,一边让人将高景云叫了过来。
高景云被人从午休的床上叫醒,便马不停蹄的赶到了秦王府,进了顾谨的书房。顾谨听到有人进来了,连看都没看,直接将两本奏折劈头扔给了来人。
高景云撇了撇嘴,用手接下了,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快速的看了起来。
顾谨看到那两本奏折被扔了回来,抬头看了一眼高景云,果不其然,高景云的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
顾谨放下手中的毛笔,靠在了椅背上,开口道:“你怎么看?”
“还能怎么看,让谢耀那个傻货回京城!”
奏折是负责监察的李璠上给朝廷的,先夸了一番谢耀和廖诚勇将黄河治住的功绩,接着就提起了谢耀一意孤行,导致江南带去的军士死亡过百,百姓也因之前的救灾不及时而逃窜离城,众多财物被毁,甚至在折子末尾还隐晦的提了一句,谢耀曾经囚禁过作为随行监察的李璠本人。
而另一封密折是工部尚书廖诚勇从汴州递给顾谨的,这封折子则记述了开挖河道当天的全过程,最重要的是告诉了顾谨,谢耀在楚州被累垮了身体,加上此前在河道中提心吊胆的被河水和雨水击打,终于病倒了,可是病了的谢耀却一点也没有休息的意思,每日都在沿河寻找那些在河道中丧命的军士的尸体。天气放晴,越发的炎热了起来,尸体每日散发的腐臭味和萤虫环绕,都让谢耀的病更加的严重。
顾谨听到了高景云的话,赞同的点了点头道:“李璠这封奏折我不能扣下来,给我一个包庇的罪名倒还是小事,万一把谢耀的事情闹大就合了严毅时的心意了。加上谢耀病成这样,拖不得。至于李璠,细数谢耀的罪名不过是为了逼迫朝堂逼迫我将谢耀带回京城,他好在救灾银子上下手脚。”
高景云闻言一怔,刚刚看到谢耀的状况就急了,却没想到大灾过后,必是饿殍遍野,此时朝廷一定会再拨下来一笔救灾银子,若是谢耀此时走了,那笔银子岂不是都落到了相党的手里。思及此,高景云道:“你准备如何?总不能看着李璠白白拿了银子吧!”
顾谨勾唇一笑,而高景云莫名心里一颤,只听顾谨道:“我怎么可能会便宜了他们,先把谢耀押回来养病,让李璠和相党高兴两日。”
顾谨从桌上重新拿起毛笔,顺着未干的笔记又在折子上添了两笔,对高景云道:“我不仅准备把谢耀撤回来,甚至就连廖诚勇都一起撤回来。你收拾收拾,明日到楚州去带人回来,实在不行,敲晕了绑回来也可以。”
高景云点了点头,站在那里没有走,顾谨看了一眼高景云,露出一副你不走留在这里吃晚饭吗的表情。高景云一愣,问道:“然后呢?”
“然后?”
“你不准备整治整治相党?”
“我暂时还没有这种想法,等谢耀和廖诚勇回来后,我也不准备派人再去救灾了。”顾谨又是一笑,笑的更加温和了,“但是,我在李璠身边留了人。”
高景云仔细想了想,恍然大悟道:“你是说,要先收集着李璠贪污的罪证,到最后数罪齐发,直接整死李璠?”
顾谨摇了摇头,随后轻飘飘的给了高景云一句,“不是李璠,是李家。”
听到顾谨的话和顾谨说完后那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高景云浑身一颤,抚了抚自己的胸口,哎呀妈呀,顾老二太吓人了,我要回家找我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