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符氏说得对,他现在不能乱来。
因为他现在是所有大周子民的希望,是这支队伍唯一的精神支柱和主心骨,如果他出了什么事,那整个大周也就完了。
他必须始终让自己处于安全的位置,就像那天晚上的大侠谷之战,他始终位于战场的后方一样,因为只有如此,才能安定人心,让所有人都保留着最后的一丝希望。
对于目前这支背井离乡、人员散乱的队伍来说,希望就是他们生存下去的最后一丝支柱,而他,则是这所有希望的源泉!
思索片刻,柴宗训不得不放弃了亲自到沙州城内去谈判的念头,环顾四周,微蹙着眉头问到:
“那诸位爱卿以为,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陛下,让我去吧!”
又是李重进第一个站了出来,气势汹汹地对柴宗训抱拳到:“末将愿领军攻下沙州城,将那个侮辱陛下的鸟人捉出来,千刀万剐,看看以后还有没有人敢对陛下不敬!”
柴宗训不可奈何地看了他一眼,脚尖微颤,很有一种想踹人的冲动。
他是在搞不明白,李重进明明长得人模狗样,和李筠站在一起,一个膀大腰圆,另一个风度翩翩,可偏生膀大腰圆的那个,冷静睿智,而风度翩翩的那个,却跟一条疯狗似的……
这两人明显是长错位了,如果把他们的形象掉一个个儿,估计就正好跟他们的气质配上了!
其实不仅是柴宗训,当李重进这番话说完之后,就连其他人也露出了不以为然的神色。
攻城?那什么来攻城?
沙州城虽小,但人口却有至少十来万,而且城中的归义军常年和异族人作战,经验丰富,生性勇猛,随时可以拉出上万人的军队和敌人打得死去活来。
而他们这支队伍呢?
本来士兵就不多,经过小径河跟大峡谷一战之后,更是人人带伤,又强行穿过了大戈壁,一个个累的跟鹌鹑似的,这时候只有脑子打铁了,才会跑去攻城!
也不知这李重进到底是脑子不清醒,还是纯粹为了拍柴宗训的马屁,所以才说出这么没头脑的话。
众人都懒得理他,心想这家伙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吧,总之大家就当没听见,谁让他既是淮南军的领导者,又是柴氏的亲戚呢?
沉默了片刻之后,还是李筠主动站了出来,对柴宗训说到:
“陛下,我们现在伤兵满营,又在穿越大戈壁的时候耗尽了几乎所有补给,这个时候,实在不宜跟归义军开战。依末将所见,不如让人去传话曹元忠,令他出城相见,如此一来,则陛下可无需担心安全的问题。”
柴宗训点了点头,回应他:“那就麻烦李太尉去替朕走一趟,传一声话,可否?”
李筠默默地鞠了一躬,转身翻上马背,不疾不徐的朝着沙州城的方向走去。
片刻之后,他来到城下,对城头上的曹煜可高喊到:
“本将乃昭义军节度使李筠,可否请曹元忠将军出来一叙?”
城头上的曹煜可吓了一跳,揉揉眼睛仔细地打量了李筠一阵。
昭义军节度使啊!
那可是统领陕西与河北大部分州府,横跨泽、潞、相、卫、贝、邢、洺八州之地的庞然大物,当年一手将盛唐给推翻,冲进长安城内烧杀抢掠、逼得唐玄宗李隆基不得不在马嵬坡杀了心爱的女人的安禄山,就是从这个职位上起家的!
眼前的李筠,明显和刚才那个不知名的小斥候不同,曹煜可可不敢在他面前继续放肆了。
于是他稍稍喘了口大气,对李筠回到:
“请李将军稍等,末将这就去通报家父前来!”
说完他急匆匆跑下城头,朝着城内节度使府衙的方向跑去。
急匆匆回到府衙内,曹煜可慌不择路,竟一头撞上了一名年迈的白须老者,那白须老者踉跄了几步,眯着眼睛仔细看清楚是他,顿时有些不悦地问到:
“少将军这是去哪儿呀,怎么在府内横冲乱撞的?”
曹煜可见到这个白须老者,不敢放肆,连忙对他躬身到:“五爷爷,不好意思,我急着进去找父亲大人,没注意到您出门,还望五爷爷不要见怪!”
原来这老者竟是曹煜可的五爷爷,也就是曹氏归义军政权的创建者曹议金的兄弟,在家中排行老五,所以被曹煜可称为“五爷爷”。
归义军自张议潮建立以来,历经五代,其中第三代统治者张淮鼎去世的时候,因子嗣年幼,于是托孤与功臣索勋,但谁料索勋狼子野心,篡夺了张氏的权位,差点儿将整个张氏的族人屠戮一空。
幸好张淮鼎的幼子张承奉隐忍用急,在他的姑姑、大将李明振之妻张氏的帮助下,暗中联系了对索勋不满的其他军政要员,再次发动政变,杀死索勋,这才重新夺回了张家对归义军的统治权。
只可惜张承奉也跟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宋仁宗似的,虽坐上了宝位,但却子嗣断绝,于是在他过世之后,就将归义军的军权托付给了曹议金,这就是归义军的政权从张氏向曹氏过渡的主要原因。
而曹议金得到归义军的政权之后,审时度势,采取和亲政策,先后同回鹘、于阗联姻,他自己娶了甘州回鹘的圣天公主为妻,又将一个女儿嫁给了甘州回鹘的可汗,对外暂罢刀兵,对内结交世家豪族,大力发展农牧业生产,使百姓安居乐业。
在曹议金统领归义军的那段时期,竟然出现了历史上罕见的政通人和、四海通达的繁盛景象!
可是归义军的好日子并没有能持续多久,在曹议金死后,他的两个儿子曹元德跟曹元深先后成为归义军的领袖,但是这两个儿子都是强硬的主战派,他们不满回鹘人一次又一次蚕食归义军的领地,更不满归义军内部功勋贵胄占据了太多的利益,所以他们先后和回鹘人发动了数次战争,结果两兄弟先后在战争中去世,反倒是便宜了曹元忠,他这个排名最末的老幺,最终也成为了归义军的新一任节度使。
而曹元忠上任之后,推翻了之前两位兄长强硬主战的主张,重新启用大量功勋贵胄,设立军镇,还授土地,开窟造象,大力弘扬佛法,令归义军内部人心得到稳定,也让归义军总算缓过一口气来,开始从战争中过渡到恢复阶段。
而这些被重新启用的功勋贵胄中,就包括这个令曹煜可都感到又惊又怕的“五爷爷”。
毕竟以归义军兄终弟及的传统来看,他的这个“五爷爷”,当年可是很有希望在曹议金死后,接过归义军的统治权的,只不过他自己却是以年纪老迈为借口,推辞了这一差事,才令得曹元德跟曹元深有机会座上归义军节度使的宝座,这一点,令他在曹家内部得到了巨大的尊敬!
听说曹煜可要去找曹元忠,“五爷爷”曹议诚好奇的挑了挑眉毛,问到:“你这个小猴子,毛毛躁躁的找你爹有什么啊?”
曹煜可拱了拱手道:“是这样的,今天城外突然来了一大队人马,说是从中原来的大周皇室,他们说想找父亲出城去见上一面。”
“哦,从大周来的皇室?”
曹议诚一听这话就来了兴趣,咂摸了一下嘴唇问到:“可是前些日子流传的那个……从汴梁城中被赶出来的小皇帝?”
“应该是!”曹煜可点点头道:“我看他们当中,正好有一个六七岁大的小孩子,众人都以他为首,而且城下还有一个自称是昭义军节度使李筠的人,前来求见,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拿不定主意,只好回府来找父亲。”
“少年皇帝……昭义军节度使李筠……,有意思,有意思!”
那曹议诚听到他这番话,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摩挲着自己花白的胡须,一遍又一遍地念叨着有意思。
曹煜可见他半天不说话,估计是想什么问题想入神了,他这个五爷爷经常如此,有时候故意做出一些莫测高深的表情,令晚辈们摸不准他的心思,谁也不知道他那颗看上去已经老朽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可他又不敢得罪五爷爷,只得拱了拱手可怜兮兮地问到:
“五爷爷,您还有什么话要问吗?要是没有的话,我就先进去了,城外那人还在等着呢。”
“嗯,你先进去吧。”曹议诚似乎若有所思的样子,挥了挥手,令他不必逗留,赶快进府去找曹元忠,而他自己,则背着手晃晃悠悠得走出了节度使府衙,看方向,似乎正是朝着成门口的方向而去。
片刻之后,曹煜可在书房内见到了曹元忠。
曹元忠是一个脸型清瘦的中年人,看上去大概四五十岁的样子,额头的皱纹比较深,即使在不做表情的时候,眉头上也有一个浅浅的川字,流露出一股不怒自威的神态,令见到他的人都不由自主的小心收敛着气息,生怕一不小心就会惹得他发怒。
但曹煜可却并不怎么怕这个父亲,和曹元忠比起来,他对待曹议诚的态度恐怕都更加恭谨。
只见他进了门之后,先是懒懒散散地朝曹元忠躬了躬身,就当是行过大礼了,然后抿着嘴唇淡淡地对曹元忠说到:
“父亲,您前些日子提到过的那些人,已经来了。”
“哦?”
曹元忠豁得从书架前转过身,惊讶地看了他一眼,问到:“他们在哪儿?”
“已经在城外。”曹煜可继续说到:“他们派了一个叫李筠的人前来传话,说是昭义军节度使,想请父亲出城和他们见上一面。”
“昭义军节度使李筠?”
曹元忠面色一动,似乎对这个大名早有耳闻,当即将手里的书放回了书架上,背着手开始在书房内踱步起来。
“怎么……父亲不想去见他们?”曹煜可见曹元忠放下了书,却并没有急着走出房门,而是先在门内走来走去,看上去有些忧心忡忡的样子,不由得心里有些紧张,连忙出声询问。
曹元忠却突然抬起头来,用怪异的眼神看了他一眼,然后问到:
“你知道他们这群人前来,是想做什么吗?”
曹煜可微微抿了抿嘴唇,以掩饰内心的不安,隔了许久,他才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回答到:
“孩儿以为,他们这次来沙州城,恐怕没安着什么好心……”
“哦?”曹元忠微微颔首,欣慰地看着他:“没想到你原来也已经猜到了……”
他顿了顿,突然又问到:“那依你之见,我应不应该出去见他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