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相待老,鸳鸯会双死。
可惜她们既不是落地生根的梧桐,也做不了比翼双飞的鸳鸯。
妘瑶垂眸,先一步转了分毫不错定在君谨宸身上的眸光。
“君……”
“妘瑶——”
妘瑶刚张了张口,动动嘴皮,从喉咙里酝酿许久的那个人名还没来得及滚落出来,就被面前这人大力一扯,撞入怀中,给撞的七零八落卡在了心里。
清冽浅淡的檀香味入鼻,她缩在君谨宸宽阔怀中的娇小身躯猛然一怔。
紫衣慵懒的人抱得很紧,紧到妘瑶甚至都快觉得自己要喘不上气来。可埋首侧耳撞入耳畔的心跳声,沉稳有力,咚咚锵动:
那么富有节奏,那么强健有力,也是那么的鲜活贴近。
一声声胸腔内炽热的跳动穿透妘瑶的大脑神经,传至她的周筋脉搏,汩汩而动,涓涓不壅。好像刹那间激活了她全身上下的所有细胞,流窜跃浮。就连这几日总是悬起的那几分难言焦躁,心乱不安都沉淀出了一份祥和。
如青山绿水涧的无边长流般,浸着暖阳倾泻下的波光粼粼,无声沿途而下,荡起风清云静的美好安然。
千里月下树影婆娑,两道人影相依相偎于风扬月凉中,宛若一对天造地设的契合璧人。
君谨宸就这样紧紧抱着妘瑶,头搁在她肩头疲倦沉下,合上了那双亮若星辰的眸,一声妘瑶后便再也没说出一句只言片语来。
这人很少会叫妘瑶全名,拿捏威胁她时会叫“爱妃”,戏弄揶揄她时会叫“瑶儿”。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欲说还休的急急忙忙唤她一声——妘瑶。
尾音戛然而止时甚至还带着几分难以察觉的轻颤。似乎有着千言万语要和她说,又好像一转眼只剩下了尽在不言中的一声呢喃轻唤。
这声妘瑶中夹杂着的一丝若有若无轻颤尾音,妘瑶并没有听出来。她此刻深埋在君谨宸坚硬而又温暖胸膛的鼻头泛着些微微的浅红,吸了吸鼻子,暗暗骂了声自己矫情。
怎么一把年纪的人了,反倒是越活越矫情,矫情到连眼下这个拥抱她都不舍得推开。
口口声声喊着要休书的人,居然到了这种时候还贪恋着这片刻难得的温存,实在是犯了忌讳。
美好的东西总是短暂,即使有诸多不舍,万般不愿,也终究还是要散场的。
手起用力,猛推一挣。毫无防备的君谨宸居然真的就这样被妘瑶挣脱了出去。
“君谨宸——”妘瑶低低道,不去看面前人被她大力推开的表情,她怕一抬头看见那人眸中暗淡下去的光亮会心生不忍,有所动摇。
索性便转头移了视线,无神而又幽深的落在了远处,落在了远处那一座座连绵不绝,高耸直入的奇峰峻峦上。
视线朦胧暮沉下,远处山脉陡峭的轮廓上渐渐映出一张人脸来,不断在妘瑶面前变换放大。
儒雅慈祥依稀可辨出此人年轻时该是怎样的俊逸谦润,只除了鬓角斑驳上的满头白发刺眼的厉害,看着便叫人心酸涩然,泪眼涟涟。
妘瑶紧紧咬住下唇嘴角,尽量不让自己几欲破喉而出的呜咽出声。
妘颋说她一哭就不好看了。
妘颋说:
“你这丫头,叫我操心操了一辈子了,以后就别动不动抹眼泪再叫我这把老骨头给你操心了。”
……
遥遥苍穹,天际半壁上的群星闪烁,莹莹生光。妘瑶凝视着天边一颗孤零零亮着的星星,心头钝钝,咽喉噎疼。
原来记忆力太好,会这般难受。
“瑶儿,爹爹此生唯一的心愿,便是愿你安好。答应爹爹,离开他吧……他千好万好,也非你良人。”
面前人脸翻转沉沦转瞬即逝,镜花水月般一触即碎,再定眼看时,远处的山依然还是暮色沉沉的稳稳扎根在原地,隐隐只看的一个大概的乌黑轮廓来。
妘瑶眺望着千百里外的苍凉,缓慢开口,语气坚决果敢,她说:“君谨宸……我累了,也厌了。”
一语道尽调中苍桑,明明是风华正茂的花季少女,可笼罩在她周边的哀伤与清凉却沉重到令人心头一窒。
像是无数个哀婉叹息的凄怨亡魂,以血讴歌出的一声灵魂喟叹,妘瑶这一句轻描淡写犹如鸿毛的“累了,厌了”却压着堪比千斤的力度,重重砸在了君谨宸心里。
压的他几乎身形不稳。
一语未落,话音再续:
“合约……作废吧。答应你的事情都差不多完成了,至于你答应我的……”顿了顿,妘瑶才艰难飘出几个字“就算了吧。”
一拍两散,各自安好罢,百弩弓所需的九天玄铁已经有了,图纸刻画毫末皆详细标注,以青木的本事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至于她,当初入宸王府所为也不过妘颋,所护仍是为此一人。现如今那人已去,又有什么可护的呢?
良久无声,徒留远处赫赫刮来的风携尘卷来,拉扯着青石长阶上欣欣而立的两道人影,肆意嚣张的掠起二人飘飞的衣襟袖袍,划出半空中一个又一个难舍难分的缠绵轨迹。
他的墨发带着她的青丝,一同乱了二人的视线,迷离了各自的眼帘。
紫衣慵懒,尊贵如斯的男子,薄唇抿成一条线的嘴角终是动了动,问道:
“为何?”
身前微微侧着身子,靠前一步的女子忽而敛眉娇笑。眉眼生花,“因为我惜命呀!”
“你不是常说夫贵妻荣吗?”
“荣华富贵过眼云烟,那及小命万分之一重。”
君谨宸问的谨慎小心,有些小心翼翼的张口,似乎在等,等一个可以峰回路转的答案。
妘瑶却是答得娇俏而又坦白,赤裸裸直白摊牌——她怕死。
不死心的宸大王爷蹙眉,眸底的光亮灼的烫人般,凝着妘瑶再次开口,字字铿锵犹如誓言般掷出:“有我在,你的小命丢不了。”
“……是吗?”妘瑶嗤笑一声,抬起熠熠生辉映着皎皎清光的眸,无力一叹,“如果不是他们都走了,我真的以为有你在就能万事无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