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说生老病死各又其数,我已经……已经可以去直面面对他的灵牌碑位了,我娘走的早,他说他念了这么多年,如果不是担心我,早就想追着去了,现在这样……也挺好。至于知画……”
她说的断断续续,甚至有点儿语无伦次,说着说着就沉默了下去,月光很亮,亮到亦无忧第一次从这女子眼里看到了一些破碎的水光。
很快,妘瑶就仰头,等她再低头时,依旧还是那双秋波灵动的美眸,只除了眸中轻轻覆蒙上去的一层氤氲水雾不太清楚。
“我突然希望并且祈求人可以有下辈子了,这样,此生不能左右一二的那些遗憾好歹还可以有份寄托和期盼。”
从来滔滔不绝,口若悬河的人这会儿好像突然失去了言语功能,亦无忧反反复复的牵扯着嘴角肌肉,半晌还是没能说出一句话来,他不知道要说什么……
要说来别庄这几天每每看到妘瑶强颜欢笑,故意装作没事人一样的“嬉笑淡定”就觉得刺眼?还是要告诉她死者不能复生,要节哀顺变?
他见过妘瑶撒泼耍赖,见过妘瑶阴险狡诈,见过妘瑶贪财抠门,也见过妘瑶跳脚炸毛……唯独没有见过别庄的她,清心寡欲若寺庙无妄僧人,一潭死水般难有波澜,哪怕她依然会表现出自己的贪财抠门,哪怕她依然会表现出自己的奸诈狡猾,哪怕她还是笑得一如从前那般没心没肺……
可亦无忧看的清楚,妘瑶的眼底没有光,也没有从前熠熠生辉的璀璨笑意……
“汇友庄”的这一波热闹堪堪散去,还未在风平浪起中荡涤干净,就开始涌入了新一波的热闹。
上一波本都个个坐等好戏的人不知为何,最终竟然都眼睁睁看着那个席卷了赌桌的人好不惬意的施施然离开,还都默契的无一阻拦,连“汇友庄”的人都未曾出面。
为何如此默契?当然肯定不会是因为妘瑶是个姑娘就会对她网开一面,弱肉强食乃生存之道,至于那些什么唠嗑子的怜香惜玉就更是远的没边了,唯一能使这群输红眼得亡命赌徒息事宁人的恐怕也只有捏在手里,揣在兜里那沉甸甸的安全感了。
输一倍“汇友庄”老板二话不说就赔给他们两倍,说是多出来的当作今天这个意外的额外赔偿。
筹码到位,哪里还会有人去深究有人连坐七庄到底是不是意外,自然都个个乐呵呵的捧着这笔意外财富颠颠撤了。
脚下步子踩的轻快,嘴里小调哼的高亢,几位心满意足的没再拿着这笔钱去“汇友庄”杀个回马枪。
回家心切切,归途路遥遥,月色无垠高挂星空万丈,倾斜而下的清辉下人比月华浓,颠倒众生姿。
紫衣魅惑,慵懒尊贵的人背身而立,衣襟摆处的那朵金丝牡丹朝气蓬勃,怒放如生,猎猎扬起自己花中之王的贵而不俗,傲而不娇。
这般风姿神韵虽未能看清前面背身而立的人脸,然仅仅这份不凡气魄便足以威慑长街小巷里的中空气流。远远就看呆了戴月回家的几人。
几人洋溢在眉宇间的喜色,渐渐凝固,僵在眉梢,等走近了那位紫衣公子转过身来,更是脸整张脸都迅速垮了下来。
这人……恐怕来者不善。若是来找茬的怎么办?而且看这情况,似乎已经在这里等了良久,专程为他们而来?
这样一想,突然有点儿迷糊,他们个个靠运气吃饭的人,哪里值得这人来截,莫非……是汇友庄给了他们赔偿金又心有不甘的派人来劫?一念起,眸中精光一闪即逝当机立断摇头,以这紫衣人的气质脱俗,恐怕即使是“汇友庄”主子齐佘出面,也请不动的。
那是为何?
为何?玄钰活宝远远看着等了半天的几人终于挪到了跟前,再偷偷瞅一眼君谨宸都沉的比墨色更黑几分的脸,当下脚步一动,跃身而出,一个完美到力度,姿势都并无瑕疵的前空翻挡在人前,飘飘似仙般斯文落地。
随后,与他中空落地划弧截然不同的一声呵“打劫!”
长着一张娃娃脸的玄钰,虽然这声很称职的土匪风范摆了个十成十,然那张天生很喜感的娃娃脸叫人看着总觉得有些莫名喜感。这突兀的反差一时间惊的几人呆愣发懵。继而街面上爆出了一阵哄堂大笑。
玄钰喃喃摸了摸自己的脸,再看对面这几个显然已经拿他当纸老虎的赌客,自言自语嘟囔了起来
——果然长的太好看的人,天生不适合做土匪,干这打家劫舍的活儿。
不过适不适合不是重点,重点是自家主子这会儿已经快醋死了,赶鸭子上架也得劫!
既然长相不占优势,那就只能武力值来凑了。
腿起手劈,带风送波,看似绵软无力的一招却在沾到人身体时,受力人猛然一声哀嚎痛苦迸喉而出,响彻云霄,直荡盘旋在这条夜色染长街的暗涌气流久久不散。
地上人瘫软倒地,贴着冰冷泛清幽的街面挣扎了许久仍是难以爬起来,那人怒不可揭,不服自己一个膀大腰圆的壮汉怎么可能被人家一只脚就死死按踩住了?连动也动不了……
几番不死心的挣扎,肩头踩着的那只脚却还是纹丝不动若山盘沉,这才信了邪,忙好声好气的讨饶“大侠饶命!饶命!”
玄钰好脾气的配合伸手,他本就不是来为难人的,只是想销赃而已。
处于下风的人见状,忙不迭的开始摸出自己还来不及捂热的银票,咬牙不舍递了上去。
不是他怂,也不是玄钰太厉害,实在是他方才想玩个花招四下悄然无声谋出路时,不经意撞上那位从始至终一直未发一言的紫衣公子正好淡淡然投过来的眼神。
单单凝眸不经意的一瞥,就已经让他不寒而栗了。
那双眸如点漆的眼底有着足以掀起惊涛骇浪的滔天气势,也有着沉黝若万丈深渊幽幽难辨的静稳敛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