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里除了阿萝压抑的抽泣声,无一人敢说话。
阿萝害怕了。
陆星晚的语调并不高昂,甚至还没有她们以前吵架时情绪起伏的波动大,她却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她觉得这一次如果她再做了什么错误的选择,事情就再也没有办法挽回了。
“星晚姐姐,我错了,我不应该为难你的朋友,我也不应该把那花丢下山崖,我只是很气也很伤心你不我了。”阿萝顾不上自己那点自尊心,苦苦哀求着。
白琴荷看的不忍,低声道,“陆姐姐,这样还不够吗?”
陆星晚并不理会她,只是定定的凝视了阿萝一会儿,像是在做一个永别,“如此……也罢。”
她转开目光,“落月,我们走吧。”
林落月知道陆星晚心中必然不好过,感怀的同时也有叹服她的坚韧,立刻应了一声走在她身侧,她的指尖始终搭在自己的刀柄上,冰冷刀锋尽显维护之『色』。
陆星晚对她微微一笑,又说,“哥哥,繁夜,我们走了。”
赵明空面『色』复杂与曲繁夜也跟了上去。
阿萝眼睁睁看着陆星晚与自己擦肩而过,心中更加慌『乱』有埋怨的瞪了白琴荷一眼,从地上爬起来就毫不犹豫的追了过去。
白琴荷被她那一眼看的心凉,眼中黯然。
“星晚姐姐!”阿萝快步追出了大殿,她眼睁睁看着陆星晚脚步不停,没有任何留恋之『色』,心中又是苦涩又是委屈。
“你真的一点机会都不愿意给我吗?”
陆星晚脚步一顿,转过身看着站在石阶上方的阿萝,她们一上一下与梦境里的位置几乎相同,可是态度上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一个驱赶一个留恋,现在变成了一个离开一个挽留。
陆星晚心中浮现出了一点世事弄人的嘲弄感,眸『色』幽深,“你真的知道错了吗?”
阿萝拼命点头,“我知道,我不该和你任『性』赌气,我不该和你吵架,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好不好?你就原谅我,和我一起回门派去。”
陆星晚神『色』没有任何动容,只有声音含着点喟叹,“阿萝,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明白自己错了?”
她现在道歉也好,说自己错了也好,其实都没有真正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就像哄骗就像在悬崖边上的威胁,都只是想要让她再一次回去的一种手段罢了,感受不到任何的诚心。
陆星晚摇摇头,真正的感觉到了索然无味,“阿萝,就让事情止在这一步吧,再闹下去只会更难堪。”
阿萝几次诚心挽留道歉她却无动于衷,只觉得自己快要被她『逼』的崩溃了,“你到底为什么走,我又哪里做错了?为什么你能这么狠心说不就不。你不是说把我当做妹妹,你不是说一直陪伴我吗?你这个骗子!”
林落月一向自认脾气不坏,可今日已无数次出忍无可忍的情绪,“你闭嘴!你倒是好意思说这种话,我也没有见过谁家妹妹有你这样对待姐姐的?”
她本不欲『插』言这件事,因为陆星晚明显是想独自将事情解决,而朋友之间也是要有分寸和距离,现在她实在忍受不了。
阿萝恨恨的盯着她,“这件事和你又有什么关系?管闲事!”
陆星晚轻轻抬手止住想要过来的赵明空和曲繁夜,他们如果再『插』进来又是一场没完没了的争吵。
她按了按林落月的肩,在她开口前把话截了过去,“看来我把你当成妹妹你也是认的。那我问你,阿萝,你觉得我是你的什么人?”
阿萝对这个问题感到非常的莫名,“我自是一直都把你当成姐姐的。”
陆星晚笑了,笑意比春日里没有完全化开的湖水还冰冷刺骨,“那为什么每一次你犯了错,我教训你,你从来都不听。”
阿萝又答不上来,她支支吾吾,声音细如蚊蝇,“因为我太任『性』。”
“不,是因为你发自内心的觉得我没有资格。”陆星晚语气淡淡,轻轻摇头,“这十年来慕掌门把我当成江姑娘的替身,从我身上寻找她的影子,思念她,牵挂她。
她从来没有尊重过我是一个独立的人,也从来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她这样你亦是如此。”
阿萝呆住了,她没有想到这其中居然还有这么大的内情,连忙辩解,“星晚姐姐,我没有,我没有把你当成二师姐的替身。”
刚刚追出大殿外的苏静云猛地止住步伐,陆星晚的话却还在继续。
“当然我知道你没有,因为我对你来说可能是一个仆婢或者一个临时管家。所以你对我没有半分的尊重,对我说的话也没有丝毫的信服。”
所以在那场预知未来的梦境里,她们才会走向那样的结局。
阿萝脸『色』发白想要反驳,陆星晚却没有给她机会,她只是冷酷而又锐利地分析着她们之间的这段感情。
“弱肉强食,世道如此。我不苛求你在这样的背景下对我一个弱者抱有什么尊重,也请你别再提过去那十年的照顾和相伴。人因为力量的强弱而不是感情决定相处时的态度何尝不是可悲。”
阿萝眼睛又红了,泪水簌簌而下,“星晚姐姐,我真的不是你想的这样。”
她觉得自己得说点什么,否则她将永远失去陆星晚,“我们一起相伴的日子,我是真的把你当成了姐姐。”
“是吗?你不是觉得我太弱,给你丢人了吗?”陆星晚轻轻后退了一步。
阿萝拼命的摇头,她生出了一种比知道陆星晚离开门派时还浓重的绝望,那个时候她虽然很伤心,心里还有侥幸和希望。
陆星晚慢慢抬眼看着站在大殿门口僵硬如木偶的苏静云,“我本不欲当众把话说的这么难听,快刀斩『乱』麻总是更好。该说的我都说了,此后便不必再见了。”
阿萝语调更咽,想要上前,“星晚姐姐,我真的错了,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林落月却已横刀挡在她和陆星晚中间,“星晚已经把话说的这么清楚了,阿萝姑娘请自重。”
现在什么林落月,什么丢面子什么羞耻心都变得不再重,阿萝只看着陆星晚哀求,“星晚姐姐!”
现在她终于清醒了,其实她就是一直仗着陆星晚无底线的包容使劲儿的任『性』,可陆星晚早就在离开门派的那天就把对她的好和包容全部都收了回去,她害怕的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陆星晚长长吁了口气,低垂眼帘看着哭得泣不成声的阿萝,这一刻她心里疲倦的很,也没趣的很。
她再也不是那个她从温热的鲜血与尸体怀抱中抱出来的小姑娘了。
那个小姑娘已经没了。
陆星晚的妹妹没了。
消失在流言蜚语里,消失在她的骄宠纵容里,消失在缘起缘落的无常命运里。
所以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阿萝。”
陆星晚声音里再无一丝喟叹和伤感,就像是丢掉了一块不用的旧手帕,轻飘飘的。
“你我二人的缘分已经到头了。从前我的话你总是听不进去,今后也不必再听了。”
阿萝眼底的光彻底灭了,连哭都忘了。
陆星晚步伐又轻又快将『迷』失之殿丢在后面,将所有的哭声也丢在了后面。
她由衷感觉痛快,每一次斩断根深交错长在心脏深处的感情脉络她都很痛快,只是这痛快与痛苦并行。
不过却从来没有后悔,这根茎从一开始就种错了,死了以后如果还强行挽留只会慢慢腐烂发臭,连曾经的美好都留不下来。
林落月神『色』却是有低愁,她少有的拥有这种情绪,可能是因为她所处的感情关系中一直都是简单而明阔的,如今看到这么复杂的暗『潮』才感到自己的幸运。
陆星晚回头看她,“落月你不必为我的事忧心或者难过,我一向都是这么狠心。”
她笑了笑,“给我的必须是要给我的,或者少都没有关系,可如果想要利用我那我宁愿什么都不。”
林落月握住她发凉的指尖,“星晚,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吗?你会遇到很很好的人,他们也会遇到你。”
陆星晚微微一笑,“当然,你说过的话我都记得很清楚。我想告诉你的是我这个人其实从不缺乏斩断一切的勇气,是遇到你以后,我才有了更多前行的动力和希望。”
她转过身来看着林落月,“如果没有你的话,我现在大概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该去向哪里,或者会浑浑噩噩的就这么过一辈子。”
林落月想到她对战蛟龙的那一剑,摇摇头,“你不会一直甘于平凡。”
陆星晚笑了笑,“或许吧,是遇到你是我最大的幸运,很事情都是因为你才改变的。”
如果没有遇到林落月她会不会像梦境里预言的那样,依旧卑微而天真的渴求着寒剑派众人给她温暖。
这样的话也就没有机会再和哥哥相遇,更不会有机会和他解开心结。
陆星晚想到离开寒剑派后已经停息了一阵的梦境,不知道原本命运线中的那个自己被赶出寒剑派后又经历了什么。
林落月看她走神,忍不住唤了句,“星晚?”
陆星晚回过神,“没什么。”
她看向赵明空,发现他果然也是情绪低怅的在走神,所以一路上半句话都没说,便又柔声唤他,“哥哥。”
赵明空抬眸,温润眸子里是极为复杂的情绪,“没关系,你不用担心我,只是过去你吃了太多苦,这都该怪我。”
今天这一幕简直就像命运的重演,假设他当年在枯骨岭找到了星晚,等待他的怕也会是这言辞冷锐的一幕。
他没有半分怪陆星晚狠心的意思,恰恰相反他觉得陆星晚之所以看重寒剑派的情谊,因果的源头全在他们这个家庭从来没有给她充足的关怀,所以她在遇到温暖后才会不顾一切的去付出。
他并不是十分了解妹妹在寒剑派的经历,今天听了寥寥数言也不难想象今日她有么果决的斩断这一切,那么昔日她就有么温柔深情的留恋着这一切。
而所有事情都源于他少年时身中剧毒,不得不让她作为交换的代价和外祖父走,从此让她缺失了家庭的温暖,此后更是再难以弥补。
陆星晚微微蹙起黛眉,又很快舒展开,落月总说她是温柔的『性』子,事实上他们那个家庭里哥哥才是最温柔情的那个,相比较之下她的骨子里全是锐利与冷酷。
“哥哥,这样的话以后不再说了,人的命途坎坷可以怪世事无常,怪遇人不淑,没有必迁怒无辜。”
她坦然笑道,“你我兄妹二人能够敞开心扉,重新团圆,便是缘分的眷顾。若总被伤感和愧疚所累反倒不美。”
赵明空想了想,觉得总说这妹妹心中必然也不轻松,何不将这愧疚之心转化为对她的好,便也点头,“倒是我有儿女情长的矫情,你说得对,哥哥既然与你重逢,此后必然要快快乐乐的。”
陆星晚眉眼垂下时便掩去锐利,如绚烂繁花般美好宁和,“哥哥想开便好,我们走吧。”
林落月在旁看着,看他们兄妹如今相处已经褪去疏,心中也为他们高兴。
“星晚早些时候就说想去我家,这不机会就来了。如今赵公子也在,更是必须得去,还有曲姑娘也一起。放心,我一定会尽地主之谊好好招待你们。”
有她调节气氛,几人很快就『露』出笑颜,心头也跟着轻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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