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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依回信只是寥寥数字,李倜看罢,脸露笑意,道:“十三娘真真妙人也。”
郑致淳道:“圣人,殿下素偏武将,您万万……”
李倜诧异道:“郑卿何出此?十三娘素来明辨是非处事公允。看她的之意,也是不肯妄动刀兵的。”话毕,他看向殷公集,道:“莱公,去岁连月暴雪,海港都给冻上了。今年虽还未过半,但通海司六处港口所出货物,还不抵去岁两月之数。国库、户部之难,并非危耸听。”
郑致淳一愣,按着李依秉性,定要趁机在这里面捞些兵权,今次倒是转了性子。他接过话来,道:“看来殿下也是不肯动兵。如今,便请圣人圣裁。”
“圣人……”殷公集还要再辩,一旁的尉迟舒拉了他袍袖,执礼道:“圣人,如果就此驳了毅侯的面子,也不是妥当之法。臣以为,并非完全不能答应。登州港水师精良,暂且应下。届时倭寇来袭……是守是攻,不过是水师提督的事。圣人去个口谕,令他莫要轻易出海,岂不两全?”
李倜大悦,当下道:“便按尉迟的主意,既全了毅侯的面子,也全了郑卿的心志。”他甚是高兴,宽慰着殷公集道:“莱公擅战,主战亦为我大唐百姓,这些朕都记在心里。但年景难熬,总得撑过这几年的。东南百姓的苦,朕一直放在心上。今岁武举,你便做个主考官,好生瞧瞧擅水战的,为充盈水师诸港准备准备。”
尉迟舒站起身,拱手道:“是。”
从宫中出来,殷公集按了一肚子的火便压不住了。郑致淳才上马车没走多远,他几乎指着景绍的脸,直与尉迟舒道:“恩棠不知武备、理不清军情,许不大分得清局势如何。你从小通读兵书,亦是去过边塞的,怎的却糊涂至此?你不肯谏,还按住老夫?到底是什么缘由?”
景绍尴尬立着,尉迟舒长揖到地,道:“殷公,这些年您养气功夫早就到了家,今次一见,倒还是当初的暴躁脾气。圣人这般考虑,定非明面上的缘由。亚历舍汗国会武之上同渤海国大动干戈,您也看在眼里。如今马市商议在即,无论如何也得先顾了这头,您说我可有虑错?况这场雪灾,也令倭寇死伤惨重,一两年内出不了大乱子。到了那时候,我如何不站在您这边?”
景绍亦道:“莱公,国库空虚不假,郑公的话,是有几分道理。再者说,圣人分明也不肯战,只怕也有旁的打算。如今殿下分明也不赞成水师贸然出战,可见非能战之际呐。”
殷公集冷哼道:“你回去问问你家七郎,看看振香可会如你一般想法。老夫是老了,可老夫不糊涂!文臣武,国之将乱!”语罢,竟是拂袖而去。
文臣武,国之将乱?
景绍叹口气,望着殷公集离去的背影,同尉迟舒两人当街缓步而行,均不肯提及殷公集最后八字。
“殷公素来是这个脾气,只是多年没发作,恩棠你可莫要挂在心上。”尉迟舒终究开口,劝了几句。但宫门之外众目睽睽下出了这档子事,只怕两人自此交恶,今夜便会传遍长安城了。
“俱是为公,我何尝不知殷公品行?”景绍喟叹道:“我记着大郎是在杭州水师供职,这东南诸道,当真还安稳?”
尉迟舒道:“已有数月,未曾报百人以上倭寇进犯。便是有行踪的,不过行鸡鸣狗盗之事,并未伤了人命。说句不该的——天灾之下,大唐子民还有朝廷赈灾,那些倭寇,又哪里有活路了?”
景绍感慨了几句世道艰难的话。尉迟舒笑道:“不过方才殷公所,我倒也好奇,七郎对此,会是什么看法。”
“便如殷公所料,分毫不差。”提及自家嫡子,景绍亦笑了起来,道:“昨夜,我们父子三人,在大郎处饮茶畅谈。席间谈起此事,大郎亦是赞成行缓兵之法,以图后计。孰料七郎当下便与我们起了争执,半分不肯退让。真真是跟了殷公几年,旁的本事没看出来,脾气倒是学了个七八分。”
“振香出了名的好气性,约莫在家里才那样吧。”尉迟舒想起会武景秀夺魁后楚伊莲公主求婚,笑道:“那占卜一事,究竟是真还是子虚乌有?”
景绍道:“这等事情,如何杜撰?只毕竟是家事,若非亚历舍汗国逼得紧,我又如何肯摆上台面去说?”
“怪道你家八郎才几岁婚事都定了,七郎还悬着。”尉迟舒叹道:“你可知消息传出去,多少人家的好女,连妆都哭花了。”
景绍哈哈一笑,道:“知子莫若父,七郎那木讷性子,绝不是能知情知趣的。谁若嫁了他,只怕闷都闷死了。”
“一直匆忙,你那大孙的事,还盼节哀。三郎年轻,今后有的是机会。”二三月间,景秘的长子染了风寒,熬了一月有余,到底没熬过去。景绍膝下子女不少,但到了孙辈,只得了那一个大孙,孰料竟是这般没了。彼时景绍苍白着脸强撑了几日,尉迟舒忙着侦辨数千条斥候回报,也没能好生宽慰。
“去岁末四娘添丁,我还真是高兴。”景绍面上有些苦涩,道:“如今我也是想开了。眼看大郎愈发好起来,不怕你笑话,我这心里的那股气,早就散了。”景稀嫁与郑氏,他同郑致淳也是儿女亲家。
景和人品才情,长安咸闻,只因体弱,一直未能出仕。尉迟舒眼睛一亮,道:“莫不是大好了?”
“称不上大好,但已可踏青赋诗。”景绍话里透着股欢喜,只道:“再养养罢!”
莱国公殷公集殿前与茂国公郑致淳起了争执,宫外更毫不留情与礼公景绍、鄂侯尉迟舒拂袖而去。翌日,众人本想看看这三人同处一殿会是何种情景,孰料殷公集竟是递了折子,称病告了假。
李倜当即赐了补品,令英吉亲去莱公府上,看来是不想寒了老臣的心。待旁的事情处置妥当,午后便是谈判的时候了。
“景卿,朕记得,你家三郎在外面任职。七郎便是朕的金吾卫统领。”李倜喝了半盏茶润嗓子,也摆手示意毛栗子为众人奉上莲子清心汤。“但大郎振博的名声,十年前便传遍大唐了。”
“犬子些许薄名,圣人倒是费心了。”景绍执礼回道。
“他身子骨好些不?”李倜松了松肩头,景绍道:“好了许多。”
“午后,魏先生要与朕讲些先贤文章。朕从前看过令郎的集子,是很有几分见解的。”李倜冲毛栗子挥手,道:“若他方便,可否进宫,与朕清谈学问?”
众臣屏息——景和之名,孰人不知孰人不晓?但因其体弱,早已隐居多年。
景绍起身,执礼朗声道:“圣人垂怜,是犬子的福分。只犬子学问粗浅,届时还望圣人海涵。”
如此,一锤定音,众人便知——景氏大郎,离出仕之日,不远矣。
建元元年六月初七,礼国公世子景和奉诏入宫。景和素服玉冠,美姿容雅举止,帝心悦之。
太傅魏炼考其学问,大赞之。景和当庭作赋,盏茶即成。其文字字珠玉,行云流水间有气吞山河之势。又落于实务,绝非夸夸其谈之辈。是以魏炼当庭作保,举荐景和任门下省拾遗,长伴帝左右。
然景和坚辞,李倜心知他体弱,只温数句,便恩准景和入仙居宫拜见太后。待景和出宫,更赐下文房四宝六套,以资嘉奖。
景和虽未出仕,但这其中殊荣,羡慕有之,嫉妒有之,总之沸沸扬扬,传了数月,仍未休止。
却说是夜,景秀练完拳脚,沐浴后换过件家里宽袍,腰带也不束,长发在脑后随手挽了,光脚趿着木屐,往唐夫人住处去。
等进了门,他瞧见景和独身出来,装着恍然道:“阿兄已来过了?可见母亲已经很是喜欢。我还是莫要进去,省的母亲一顿说教,坏了心境。”
“胡乱语。”景和啐道:“不过是来与阿娘说说今日见了六娘。方才阿娘还念叨你,你快些去。”
景秀收敛了笑意,叉手一礼,道:“是,兄长。”景和今日的《宣政赋》他也读了,当真是为兄长欢喜,是以有些忘形。
景和也不扶他,看了看月色,道:“阿娘今日太高兴,倒是多费了心神。你请了安,莫要多扰。等会子与父亲问了安,到我这儿来,咱们兄弟赏月饮茶。”
“是。父亲那里我已去过,待会儿便去阿兄处。”景秀应了,目送景和离去,轻手轻脚进屋,陪着母亲说了些许闲话。
“大郎与我说,六娘气色好了许多,我这心里就放心了。”唐夫人形容枯槁,鬓边已然花白,说话也有气无力的。
景秀小心翼翼为母亲揉着小腿僵硬的肌肉,笑道:“年节时候阿姊病了,约莫便是思念阿娘吧。宫里阿娘放心,隔上三五日,我总有机会去瞧瞧阿姊。确是比先前气色好许多,也胖了些许。”
“那便好。”唐夫人闭上眼。若说这一辈子最后悔的两件事,其中之一,便是允了景程嫁入宫中,从此虽在一城,却骨肉难见。
等唐夫人入眠,景秀小心退出来,与在外的谦达婆道:“阿娘这里,多亏有嬷嬷。”
谦达婆乃唐夫人昔年在西市买下的女奴,当时她被打的几乎要死了。几十年过去,谦达婆一直跟在唐夫人身边,便是唐夫人出嫁要与她寻郎君,也被谦达婆削发明志。
“夜里总是有些凉,你该多加件衣裳。”谦达婆笑了笑,道:“你快去吧。”
景秀素来敬她,含笑应了,道:“嬷嬷,你也早生歇下,我先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