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秋娘明白长孙炽、长孙敞所说的话意味着什么。
她沉静地点点头,等于告诉两人,她知道该怎么做。
长孙晟刚回京时,高秋娘骤然见到丈夫重病缠身,精神上受到很大打击,有点不知所措。
一旦失去了长孙晟的保护,自己和两个孩子将如何生活下去?
她不敢去想最坏的结果。
但她毕竟非平常女子,能够很快说服自己,让自己坚强起来。
既然生老病死是自然不变的法则,人力无法改变,为何不去坦然面对呢?
从嫁给一个比自己大三十岁的男人那天起,高秋娘和他的家人,就应该提前想到,长孙晟比高秋娘提前过世,是不可避免的。
既然当时做出了选择,现在就要承受。
有得难免有失。
只是不幸骤然来袭,让人一时无法面对。
经过几日的心理挣扎,高秋娘已能面对现实。
她准备从容应对,可能面临的所有困难和挫折。
长孙炽、长孙敞又安慰了高秋娘交一番,才出了内院,到前院书房去见高俭。
高秋娘独自一人静坐了一会儿,稳了稳心神,理了下思绪。
她让玉菡去把丁娘子请来,有些事两人需要在一起商量一下。
丁娘子来到前厅,高秋娘招呼她在几案对面坐下。
她向丁娘子仔细说了长孙晟目前的状况。
丁娘子也没有料到,长孙晟的病情会恶化到如此程度,竟然到了要准备后事的境地。
她看高秋娘虽然面带哀伤,但言谈之间却安定从容,不得不佩服高秋娘临危不乱的气度。
高秋娘与丁娘子合计,如果长孙晟近几日病情加重,长孙炽、长孙敞必会出面操办后事。
长孙晟的儿孙们,定会到床前侍疾尽孝,来送他最后一程。
所以,内院上房有必要提前收拾一下。
到时候,人来人往,也有个歇脚的地方。
高秋娘打算,这两日把东耳房收拾出来,自己搬到那里去住。
这样,方便儿孙们在上房侍疾。
丁娘子、观音婢和馨儿,住在西厢也不方便,就先搬到翰墨斋去住。
丁娘子也觉得,如此安排比较恰当,决定当日就从上房这院搬到翰墨斋。
两人商量完毕,高秋娘就让丁娘子,指使婢女仆妇们,去收拾东耳房和西厢。
长孙无忌和观音婢,从城南庄园回来后,还没见到长孙晟。
高秋娘要领他们两个去看望父亲。
顺便也要让李世民,和长孙晟再见上最后一面。
然后让李渊接他回唐国公府。
长孙无忌、观音婢和李世民,早已在翰墨斋等得不耐。
见到玉菡来唤,就急急忙忙到内院前厅来见高秋娘。
观音婢刚见到母亲,便嚷着要去看父亲长孙晟。
高秋娘让观音婢到中间榻上,挨着自己坐下。
招呼李世民和长孙无忌,隔着几案坐在对面。
这样,几个人促膝而坐,谈起话来也方便。
高秋娘温婉而沉静地对三人说道,
“我知道你们急着要见阿爷,在见他之前,我有几句话要交代你们。”
说话之时,她似乎没把李世民当成外人,显然是把他当作自己的孩子看待。
三个人听话地点点头。
高秋娘接着叮嘱,
“你阿爷目前重病在身,不方便打扰,也不能多说话。”
“你们见他时,要高高兴兴,不能让他伤心,知道吗?”
观音婢和几案对面的李世民、长孙无忌,都静静地看着高秋娘,懂事地轻轻点头。
高秋娘看看观音婢,又把目光转向李世民,说道:
“还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们。”
“这件事,原来只有世民的父母,和我、你阿爷四人知道。”
“想着你们年龄尚小,一直没告诉你们。”
听高秋娘这样说,三个孩子不免有些好奇,都巴巴地望着高秋娘,等她说出下文。
高秋娘抬起右手,搂着观音婢的肩膀,慈爱地看着李世民,告诉三人,
“两年之前,我们已经作主,给阿婢和世民定了婚约。”
李世民年龄稍长,已明白定了婚约是什么意思。
对于观音婢他打心眼里喜欢,但一直把她当作亲妹妹看待,还未有过将来娶她为妻的想法。
突然之间,听高秋娘说两人已有了婚约,李世民既感到有些意外,又感到非常惊喜。
他不禁问道:“伯母说的可是当真?”
高秋娘面带微笑,眼含浓浓关爱看着李世民,语气温柔地问,
“世民喜欢阿婢吗?”
李世民看了一眼观音婢,连忙道:“当然喜欢。”
说完又看看观音婢,好象不相信,面前这个惹人喜欢的小妹妹,将来会是自己的妻子。
观音婢见李世民不停看自己,就好奇地问高秋娘,
“阿娘,什么是婚约呀?”
高秋娘目露慈爱看着观音婢,右手轻轻帮她整理着头发,微微笑着说,
“就是说,将来等你长大,要嫁给世民阿兄。”
观音婢扭脸仰望着高秋娘,似乎若有所悟,天真地问道,“是不是等我长大,要做世民阿兄的阿嫂?”
高秋娘呵呵笑道,
“到时候你和世民阿兄,就像我和你阿爷一样。”
“你们两个就成了一家人,你就是那位李家阿嫂。”
李世民和长孙无忌听观音婢这样说,也不禁笑出声来。
高秋娘慢慢敛了笑容,意味深长地说,
“前几日,你阿爷嘱咐我,要将此事告诉你们。”
“目的是让你们知道,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
“你们三个。将来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互相帮衬。共同承担起振兴两家的重任。”
李世民、长孙无忌两人齐声应诺,
“孩儿(世民)明白。”
高秋娘将目光转向李世民,语气中带着些许遗憾,缓声道,
“你伯父刚回京时,问起你当前的武功进境,我将你的情况向他说了,他很是欣慰。”
“本来他要传你武艺和兵法、谋略,如今恐怕是心愿难了。”
“武艺方面,还有一套《槊谱》未传。最为遗憾的是,未能亲传你兵法、谋略。”
说到这里,高秋娘神情有些黯然。
李世民并不知道,长孙晟已经病危不治。
他连忙宽慰高秋娘,
“传授武艺和兵法、谋略,也不急于一时,待伯父病体痊愈再说也不迟。”
高秋娘眼睛微红,轻轻叹道,
“怕是没有机会了!”
“太医署盛医师昨日已说过,你伯父的大限,恐就在这几日。”
对于十岁左右的孩子来说,并不能真正理解,生离死别意味着什么。
受高秋娘的情绪所感染,李世民、观音婢和长孙无忌都默然无语。
高秋娘平复了一下情绪,接着给李世民解释,
“你伯父只所以没传你兵法、谋略,是因为你年龄尚小,缺乏人生阅历。”
“如果现在就修习,会有许多东西无法理解,效果可能事倍功半,反而会误了其它课业。”
“所幸要传授你的东西,你伯父皆留有书籍和感悟、心得。”
“等你年龄再大些,我可以和你们三人共同参习。”
李世民见长孙晟夫妇考虑得如此周全,心中万分感激。
他向高秋娘保证,
“伯父、伯母处处替世民着想。世民一定会加倍用功,定不会让伯父、伯母失望。”
高秋娘微笑颔首,对观音婢、长孙无忌和李世民三人道,
“今天就告诉你们这些,现在就去看望你阿爷吧。”
说罢,高秋娘首先站起,待他们三人起身后,牵着观音婢的手,走向前厅后门。
李世民和长孙无忌,并行跟在身后。
四人沿右边游廊来到上房。
院子里婢女、仆妇们,正在收拾西厢和东耳房。
众人虽然忙碌,但不嘈杂,都小心谨慎地忙着自己的活计,生怕弄出声响。
到了上房门前,高秋娘轻声问守在门外的墨竹,
“郎主醒着吗?”
墨竹也轻声回道,
“刚才听到郎主咳嗽了一阵,后来就没听见再咳。”
“想是书香给郎主用了镇咳的汤药。”
高秋娘领着三个孩子进了内室。
长孙晟正微闭着双眼躺在床上,好像是听到有人进来,慢慢张开了眼睛。
见是高秋娘和三个孩子,腊黄的脸上露出微微的笑容,双眼也骤然有了神采。
刚进门时,观音婢急着要见父亲。
当她快步走向床前,走到近前却愣在了当地。
她不敢确定,床上躺着的老人,就是自己日思夜想的父亲。
在观音婢的心中,长孙晟永远是高大英武,气宇轩昂。
在她面前永远是面带微笑、和霭可亲,可是躺在床上的人,看上哪里像自己的父亲?
经过近两个月疾病的折磨,长孙晟苍老了许多,面容消瘦,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他无力地靠在迎枕上,干裂的嘴唇噏动着,却听不清发出的声音。
观音婢只怔了一下,随即就扑到长孙晟的身上,趴在他的胸前。
她认识那双眼睛,认识那熟悉的笑容。
她从长孙晟那混浊,但依然充满神采的双眼里,看到了深深的爱意。
他的笑依然是那么的慈祥。
观音婢坐直身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长孙晟。
双眼瞬间蕴满了泪水,慽慽问道:“阿爷,你怎么了?”
高秋娘怕引得长孙晟伤感,走过来抱起观音婢,搂着她面对长孙晟,坐在床沿上。
她小声交代观音婢,
“不要你忘了,我刚才是怎么嘱咐你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