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很多年没来这里了,陆成站在院子里,环目四顾,有时候梦里也梦到了的,然而更多的是忘记,现在重新站在小院子里,从前的岁月忽然铺天盖地地涌了上来,这里是他曾经种过的南瓜苗,那边是曾经种过的蔓藤,这里是他最喜欢乘坐的马凳子,那边还有自己身高刻过的划痕……
好吧。
他忽然不想再想下去,却听身边三婶子在哪里嘟囔:“怎么这么多花圈啊,这花圈谁送的,没听到亲家去了啊。”
陆成眨了眨眼,这才发现满院子都是花圈,正确的说,满院子都是丧事物材,像是有人开了个棺材店,沿着墙根一溜烟都是纸人,花花绿绿的有男有女,这边则是一溜烟的花圈,他心里也感觉奇怪,抬头看了看村长。
这到底……谁去世了,她吗?
想到这里,陆成心里忽然空荡荡的,他茫茫地跟着众人进了灵堂,果然见棺材前面的供案上,有一个遗像,上面正是自己的母亲陈秀!供案上还供着三炷香,似乎刚刚有人祭祀过,香气缭绕。
“王律师。”
村长看到这种情形,脸色有些发白,瞪着眼盯着王律师,指着那遗像道:“这是咋回事?你不说秀婶子让我们过来作证分家产吗?怎么人这就没了?我们一个村里头住着,怎么没听说人没了呢?”
王律师也是一脸懵逼,看着众人都惊疑不定地看着自己,摆手道:“我也不知道啊,秀姐前儿找的我,让我让你们今儿来做公证,我就联系让你们来了,可是……可是……人怎么死了呢?”说着,他看向了那棺材,似乎犹然不信人死了。
众人听到这话,面面相觑。
陆成则不停地打量着灵堂,招魂幡、遗像、供案上香、周围的花圈、一切布置玩呗,看起来绝对不是匆匆忙忙地布置好的,怎么回事……她……真的死了吗?
他其实本来是一直紧张的,因为他知道母亲的性子,能干是真的能干,为了养活他们兄弟三个,什么都会干,然而脾气就……要说脾气坏,他是能忍的,关键是不靠谱,愚昧,落后,还自以为是,不管怎么吃了亏,都能洋洋得意认为自己占了便宜,简直是一个现代版的阿q!
如今中了什么五百万,真的找个小奶狗当继爹,陆成相信母亲还真做得出来,她就是这样的性子!荒唐,不靠谱,一把年纪了,还爱胡咧咧,自己来了之后,被迫当面认个小鲜肉叫“爹”的事情是可以有的……
现在不用担心了,她死了……死了……
陆成瞬息之间,竟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她怎么死了呢?这灵堂又是谁布置的呢?
想起那个小奶狗的短信,陆成心中一动,快步饶过了供案前,走到后面的棺椁前,低头打量着。大家也是个同样的心意,纷纷跟着他过去,因为没有入土,棺木还没有上钉,只是虚盖着的,按照这里的风俗,老人生前都会自己准备棺木,朱红的漆每到生日就刷一遍,然而陈氏的棺木却很破旧,大概她生前疏于管理,上面斑驳不堪,灰尘都没擦一下。
“这是……她婶子……哎。”三婶子声音已经开始呜咽了。
陆成则皱了皱眉,一下推开了棺盖,众人不由惊呼一声,伸长脖子去看——果然见到了母亲陈秀!
蜡白蜡白的脸,确实涂了一层油漆,然而人还是认出来的,是本人,只是奇怪的是没有穿白色的寿衣,而是穿了一身红,还是早些年的新娘嫁衣的古装样式,就这样直挺挺地躺在里面,看起来像是港片里的僵尸。
“她真是……”村长颤声道:“她这是……”说了半截,踉跄地退后一步,再也说不出口了。
众人面面相觑,都是被陈秀邀请来做家产公正的,怎么人突然死了呢?
想到这里,众人看向了王律师,毕竟他们都是被王律师直接邀请过来的,而且王律师也是最后见到陈秀的那个人。
王律师似乎也十分为难,皱着眉,扶着棺椁的边际,盯着陈氏的尸体,不停地摇头道:“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前儿见秀姐还好好的,约大家今儿一定过来,她在这这里等着,怎么突然……我真的不知道,唉。”
“这灵堂谁布置的?”陆成忽然阴沉沉地开口。
王律师一怔,眨了眨眼,似乎不明白陆成在说什么。
“对啊——”三婶子在一旁忽然一拍大腿:“你看,你看,他婶子穿的这身衣服……”说着,指了指棺材里的陈氏。
大家此时都被陈氏的死惊到了,虽然看到陈氏穿着古怪,然而却没多想,此时见三婶子指着陈氏的那身古装嫁服,不由脸上变色——谁都知道人死时穿红衣容易变成厉鬼,这是……
“有怨呐。”三婶子瞪大了眼睛,脸上全是悲悯,喃喃道:“秀婶子这是去的有怨气啊,这是……这是……”
“要不要报警?”王律师忽然开口,说完这话,看向了陆成,他现在也反应过来了——陈氏好好的,忽然死了?灵堂又是谁布置的?难不成……是被人给谋杀了的?
陆成还没吱声,听三婶子摆手:“使不得,使不得,秀婶子这是要化厉啊,这……你说好好的,怎么寻了短路呢?”
“是自杀?”王律师瞪大了眼睛道:“这……”
“当然是自杀。”三婶子十分笃定,对着村长扬了扬头道:“村长知道的,这显然是自杀,这叫厉鬼红,若是人有了怨气想寻短见,就穿这种颜色,选对了时辰,就能化厉,到时候厉害着呢。”
“吓,封建迷信。”王律师显然不信,指了指灵堂的摆设道:“其他的不说,若事秀姐真的是自杀,这灵堂是谁布置的?”
这话也是,三婶子一时语塞,求助一般看向了村长。
村长却一直木着脸盯着陈秀的尸体,似乎被眼前的事实打击得反应不过来,对三婶子的话充耳不闻。
三婶子见村长这摸样,脸上现出鄙夷之色,跺了跺脚,正要开口,忽听里间传来脚步声,众人脸色大变,凤儿领着儿子本来一直没吱声,听到这声音,忙向众人身后躲去,陆成则快步向那脚步声走去,还没走近,便见里面走出一个人来。
一身土布褂子,大约二十七八岁的年纪,手里拎着一个饭勺,脸上眉目清秀,但是眼睛里却是没有焦距的,看着一脸傻气,正目瞪口呆地看着众人——正是陈秀的二儿子二傻。
“小二?”三婶子一下认出来,快步走过来,拉着他道:“你……你……干嘛呢?你娘这是怎么回事?这灵堂又是咋了?”
二傻子眨了眨眼,认出是三婶子,咧嘴笑道:“我娘煮好了饭,让我吃饭哩,三婶子你吃饭了吗?”
众人听到这话,都有些失望,这二傻子显然什么都不知道,问也白问。
“哎。”三婶子可惜地跺脚,忽然抬头见陆成站在那里,忙扯着二傻子指着陆成道:“看,认得不?这是你大哥,大哥回来了。”
二傻子抬头打量着陆成,挠了挠头道:“爹。”
唉吆喂,三婶子听到这话,失望地放开二傻子的手,对着陆成讪讪道:“小二现在越发糊涂了,唉,你说秀婶子这去了,谁可管他啊,呜呜。”说着,忽然想起进来之后,都忙着惊讶,竟然忘记陈秀去世这件事,借着这个空档,不由呜呜地哭了出来。
陆成听到这呜呜的声音,心中越发烦躁,转身回头看了看供案上的遗像,那是母亲年轻时候的脸,眉清目秀确实是个美人儿,然而……从前的事情本来就是一团乱麻,此时因为母亲的离去,忽然变成了缺口,让他整个人有些失重,然而陆成绝对不认为自己这是因为悲伤,他只是……有些乱了。
陆成甩了甩头,理了理思绪,抬头对王律师道:“王律师,你可知道我妈生前认识什么小白脸吗?”
王律师一怔,村长听到这话,眼皮也哆嗦了一下,冷声道:“大侄子,人都去了。”
陆成脸色越发阴沉,哼了一声,对着王律师努了努嘴:“王律师,能告诉我吗?”
王律师扶了扶眼镜,咳了一声,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回话,却听三婶子开口:“大侄子,这是什么话,你母亲是正经人,什么小白脸不白脸的,你好些年不回来了,怎么一回来就问起这个来?照理说,再怎样也是父母恩,也没得……”
“三婶子!”陆成忽然厉声截断三婶子的话,瞪了三婶子一眼。本来他不会跟一个乡村愚妇一般见识,可是三婶子的话像是针头一眼,扎得浑身难受,不由截口解释:“三婶子,不是我瞎怀疑,而是我来之前,我妈跟我发短信,说给我找了个……说她找了个小白脸,如果我这次不回来,就把所有东西都交给那个小白脸,包括二弟也交给小白脸照顾,我怕那小白脸把家都祸祸了,这才急急赶来的。”
众人听到这话,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