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文才见七娘红了眼睛,一时手足无措,先前要质问的话早就忘得一干二净。却还装作不在意,绕开七娘就往篝火走去。
七娘站在原地,吸了吸鼻子,也跟着他走到了篝火旁,找了个离他远远的位置坐下。
一时二人皆无话可说,就静静地围着篝火坐着。
马文才却无法平心静气的坐着,他其实有很多话要问,也有很多话想对她说,但是盯着七娘被篝火映染得发红的面容,却是一声也发不出来。本要吐露的音节更似被火烤干了,悄无声息地消散在呼吸中。
而七娘面无表情地坐在另一边,也没甚心思去理马文才。今日也不知是不是一人待久了,从前的记忆总是时不时就冒出来滋扰她,几乎要将她的气力吞噬殆尽。她开始有些后悔了。不应该遇见马文才的。从前是她太天真了,以为只要见过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就会死心,以为她能大度地帮他成就美事。可是情爱一事又哪里能被人的想法随意左右的,如今她还是会嫉妒还是会不甘还是会想……爱他。
七娘低着头望着眼前的篝火,心绪纷乱。一会儿想祝英台果真是个粉雕玉琢的人儿,难怪身为男子还被马文才念了一辈子。一会儿又想原来自己还是放不下马文才的,方才几乎就要扑在他怀里,还好忍住了。一会儿又想到哥哥恐怕又要生气,让她来三墩镇就是为了避开马文才,哪知又遇上了。“孽缘啊孽缘。”七娘喃喃自语道。
“你在嘀咕什么?”马文才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七娘身边,盯着低着头的七娘蹙眉问道。
七娘乍听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吓得往旁边一倒,定了定神才瞪着马文才道“你今日怎地总是吓我!”
马文才挑着嘴角冷哼道“自己不知在那处胡思乱想些什么,还怨我吓你!果真世间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七娘听此又瞪了马文才一眼,拍拍身上的尘土站了起来,“你走过来作甚!”
马文才也不搭腔,只是与七娘走得更近了,瞧着她没甚精神的脸色,低声问道“你方才在想什么?”
七娘不由己避过马文才的眼睛,侧脸盯着依旧熊熊燃烧的篝火道“无事,不过发了会呆!”、
言罢七娘的心绪却又发散开了。燃着的篝火堆竟仿佛映出祝英台红着眼睛的脸,别样清晰,似乎在不断提醒着她,不要妄想。
七娘抿了抿嘴,勉强勾了勾嘴角,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以期能让自己好受些。眼神才重新落在马文才脸上,突然开口问道“今日你是与何人来此?”
马文才闻言却沉下了脸,不快道“不过一个不相干之人你问他作甚!”
七娘却依旧固执问道“是祝英台吗?”
马文才拿眼瞥了七娘,才勾唇嘲道“怎么?看上他了?”说完似是觉得不够,上下扫视了七娘几眼才继续道“就你这般姿色,还是莫要妄想了。”
这话倒是在警告了。七娘自嘲一笑,闭了闭眼睛才睁开望着马文才的脸淡淡道“自然不敢妄想,七娘有自知之明。祝公子那般的有灵气的郎君自是只能与马公子比肩的。”
马文才却听得一头雾水,但听得七娘言语间的疏远,也知方才说的过了,只是他何时服软过,此时也只梗着脖子道“你以后莫要与他走近!”
七娘却觉得心间又寒了一分,惨然一笑道“你且放心,我从来便是安分守己之人。”
而马文才终于发现七娘神态不对,不由愣愣问道“你怎么了?可是病了?”
“无事,不过有些乏了。”七娘退开一步,也终于抬起脸望向马文才认真道“祝公子那般粉雕玉琢的人儿,连我这女儿身都自认比不上的,自当不会妄想。马公子放心。只是七娘一个女儿家,虽容貌平平,家世平平,但寻个好男儿嫁了想来也是容易的。还请马公子高抬贵手,莫要再作弄于我。七娘……”说至此,七娘侧过身,不敢去看马文才,努力把涌上眼眶的泪意憋回去,勉强扯起个笑容,继续道“七娘祝马公子早日寻得佳偶。
马文才听得一愣,竟觉得她口中所言像极了一把钝刀,直直捅进了心里,一旦进去便再拔不出来,只随着呼吸一抽一抽的疼。他不由抬手捂住自己的心口处,痛苦之色深埋在眼底,死死盯着七娘的侧脸,哑着嗓子问道“你说的可是认真的?”
七娘也不看他,低着头就状似漫不经心回道“自然是真的,马公子还怕我反悔么?”
马文才眼睛充着红血,听此却蓦然大笑起来,笑罢才惨淡道“倒是我马文才想太多了!”
说罢便转身冲进了夜幕里。等七娘听见声响转身去看,却哪里还有人影!一时四周皆静,唯有地上还在燃烧的枯枝发出噗噗的声响。
没了马文才,七娘便觉得全身的力气似被抽干,后退一步便跌坐在地上失声痛哭,说不清是为了什么,只觉得心中好似被挖空了一块。呼呼地被灌着冷风。只能一遍又一遍提醒自己,莫要妄想莫要妄想,眼泪却越流越多。
而马文才将七娘抛在原地不知跑了多久,才觉得心中那种炸裂之感稍缓,终是停了下来。直直跪倒在地,七娘最后所说的那句寻得佳偶一遍又一遍在脑中回响。
马文才低下头缓缓将手覆在心口的位置,心痛之感几乎要将他吞没。
“为何……为何都要离我而去,”马文才攥紧了心口处的衣服,喃喃自问道“娘……为何呢……”哪知说完这句便晕了过去。得亏此处靠近官道,山中野兽动物也知危险不敢来,是以免了他成为山中野兽的腹中餐。
这些马文才都浑然不知了,他只觉自己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里他已经是个将军。
他终是娶了七娘,但是洞房花烛,没有丝毫喜气。唯有红烛悄悄燃着,照着枯坐在床上的七娘便是一夜。直到天亮了,他终是回了房间,带着一身酒气,挥退了一众丫鬟。对她冷言冷语道“我不爱你,也不会碰你。只要你守好本分,你便是马府唯一的女主人。”
此后,他果真夜夜留宿房中却从未碰过七娘。七娘也就守着本分,为他穿衣,为他守候,偶尔从书房外偷偷看着他从怀中拿出一柄断了一半的蝴蝶簪。他知道她在偷看,却从不遮掩。她也从不问,从不闹,只默默守着他。
有一日,他受了伤被人抬着送了回来,她为他上药为他擦身为他守夜,终于守着他醒来,却得了一句“你不必如此。”但此后他对她终是好了些许。会在有外人在时夸赞她,会与她说些在外的趣事,会允诺带着她出去看看。只是依旧不肯碰她。
也不知过了多少个日夜,有一晚,她躺在他身边,提出要去看看他手中蝴蝶簪的主人。他沉默良久,终是答应了。而她在黑暗中笑了笑,眼泪却悄然滑落。
不过她终是没见成。他答应她的第二日,宫里却传来急召,他带着兵匆匆出征。走时却落下了心爱的蝴蝶簪。她从床榻下捡起那柄断裂的蝴蝶簪,只红了眼睛站了一会儿,就默默将簪子收在匣子中。
过了不知多少天,他这次又是被人抬了回来。随行军医说他几乎不要命了,此时需得好好休养,否则晚年必是疾病缠身。她听了不过眼神闪了闪,便拿了银子谢了军医。
她送了军医才回房去看他的睡颜。彼时他已经成熟了许多,行军打仗也不曾注意容貌。胡子已经盖住了脸庞。七娘想伸手去摸摸他的脸,抬了半晌却依旧收了回去。只命丫鬟拿来了器具,亲自为他刮了胡子,等露出那张冷峻又苍白的脸,她才停下。只愣愣望着他惨白的脸色,终是忍不住落下一滴泪。喃喃道“你便这般不愿在世间多留吗?”说罢就从匣子里拿出那柄他视如珍宝的蝴蝶簪,塞进他手中。便依旧在床边守着他。这般守了他二三日,他终于醒来,先是抬手看了看蝴蝶簪,才扯了笑容对她道“谢谢”顿了顿又道“对不起。”
七娘没有回答,只垂了眼帘喂他喝完药,将一切收拾了,要走出门了才突然哑着声音道“你是我的天啊”言罢就头也不回离了此处。
此后他依旧会拿出蝴蝶簪,只是次数越来越少。在又一次出征前,他去了趟杭畴,回来后便整装出发。在离了城门几十米外他第一次回首观望,便见她依旧站在原地望着他。他不由挑了嘴角,低低说了声“等我回来。”便策马狂奔。
只是这次,他再也没能回来。泥洪倾泻而下的时候,他手中还握着要回去送她的白玉指环。他被埋在土里,已经无处可逃。只紧握着手中的白玉环,绝望地闭上眼。
最后,便见她只着了单衣出来接他,眸子已失了往日的光彩。她依旧为他梳洗守在他左右,依旧小心翼翼在等他醒来。只是这次等着睡着了,也再没醒过……
马文才猛地一睁开眼坐了起来,却见此时身处于陌生之地。而外头有人听见声响便推门进来。
马文才被梦惊得一身冷汗,此时见来人便皱眉道“怎地是你!?”
那人倒是也不甚在意,只嘴上骂道“捡你一人,老头儿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你还这般态度!”
马文才听此也不言不语,自顾自翻身下床,随意理了理衣物就要往外冲。只是走了一半又折返回来,拎了那老头的领子问道“你可还见过一名女郎?”
那老头也不生气,依旧乐呵呵笑道“原来是为了情儿,你且放了小老儿,我见过的女郎可不少,也不知你问得是哪个!”
马文才哼了一声才松了手,只皱着眉头立在那老头身前,便听老头儿说“要说起女郎,外面便有一个,只不知是不是你的情儿。如若不是,恐怕你那情儿不是被野兽吃了就是被人救了,你去找也没用啦!”
马文才一把推开那老头,厉声道“她不会出事!你再胡言乱语休怪我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