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局已定,剩下的自有梁山伯这个县令处理。柴元朗虽有心待在此地相助梁山伯,奈何他一介白身,说出的话听之从之者甚少。只好作罢,带着柴七娘与接到调令的马文才带着小队人马一同启程返回杭畴。
只是那场水祸却只不过一个开头,各地战火连起,所过镇县之中再无原来那般繁华热闹,百姓皆纷纷闭门不出。七娘的马车缓行于马文才所领小队之后,透过车帘默不作声地看着空寂的街道。心中愈发沉重。闭上眼脑中尽是上一世马文才染着泥水狰狞铁青的面容,手便不由攥紧了自己的衣袖。“该如何……该如何……”七娘痛苦地低喃道。
这般也不知行了多久,天色将将沉入墨色之时,一行人总算进入了杭畴城内。与去时不同,街道两旁在无人夹道欢迎,只剩下一明一暗的烛火摇曳在夜晚的寒风中。而马文才脸色半掩在夜色中,只一双冷凝如寒刃毫无变化。
柴元朗骑着马跟在七娘马车边,看着这个死寂的城内,眉头紧锁。迫切想要回到外祖家问问他们离开这几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等好不容易看见外祖家时,便见外祖与外祖母领着人站在巷口等着他们走近。
柴元朗不由眼眶一热,从前却是无人迎他回家的。眨了眨眼,夹紧马腹越过马文才,待靠近之时又勒停马匹翻身下马,踉跄一步才走到外祖父面前要跪下,他咬着牙强忍情绪道“不孝孙回来了。”
程老先生眼见柴元朗奔到面前来要跪,赶忙上前一步扶住。和蔼笑道“回便回来了,还跪什么呢。”
一旁程老太太瞧见外孙出去一趟,黑了瘦了却是精神不少,心下稍安,眼眶却是红了,哭道“痴儿!平安回来就好,还管那些俗礼!”言罢又往他身后去找七娘身影,却只见着马文才带着一纵队往他们走来。想到了什么,眼前骤然一黑就要厥过去。柴元朗赶忙扶住老太太,心惊道“祖母!你……”
话还未完便听见老太太嚎啕道“我的小七啊……要我有何颜面去下面见你母亲……”
直哭得柴元朗汗毛倒立,还来不及解释,就见马文才已经翻身下马,却没走到程家一行人面前,而是走到身后不远处一辆马车前,掀开帘子,把其中还一无所知的七娘扶了下来。
七娘刚从马车上下来,便看见外祖母在哥哥怀中嚎啕大哭,心里一紧连忙就不顾形象往那处奔去。
她后面的马文才摸了摸鼻子,大步跟上。
柴七娘眼见祖父一脸僵直瞧着自己,只不知是何缘故。却无暇顾及这许多,只着急去扶程老太太,“祖母……”
哪知程老太太听见这一声猛地抬头瞧她,手便拂开了柴元朗狠狠攥紧七娘,仿佛一松开她就会跑掉似的。
“小七,我的小七,你可是还有甚愿望没做成,告诉祖母,祖母定当完成你的心愿。”言罢又要开始哽咽哭泣。
七娘一头雾水,只拿眼去问询哥哥。柴元朗此时却是明白过来,一脸哭笑不得道“祖母,妹妹无事,眼前这不是活蹦乱跳呢!”
老太太满脸是泪也不擦,只半信半疑抬头瞅着七娘。七娘对她露出一个笑来,反手抓住老人家的手,也不由红了眼眶,这般挂念她的老人,她怎地舍得叫她再难过一分,她柔声道“祖母,我没事,我还活着。方才是哥哥着急见你们才未知会我一声你们出来接我们了。”言罢,又拿老太太的手靠在脖颈动脉处。
老太太这才反应过来七娘是真的活生生回来了,赶紧又睁大眼睛仔细瞅了瞅七娘,见她只是瘦了一些才放下心来,口中不断道“回来便好回来便好”说话间眼中开始流泪。
身侧程老太爷早就知道这是出了乌龙,有心说几句,但见马文才就站在五步开外。咳嗽一声,便道“今日天色已晚,还是先回去修整修整,余下之事再谈不迟。”
马文才却一字未言,对老太爷作了一揖便翻身上马带着身后下官绝尘而去。
七娘听见马蹄声远去也不回头。扶着老太太就回了府。只是老太太受了惊吓,说甚也不肯松开七娘,她便也只得回房匆匆打理一番又回了老太太那处。晚上祖孙俩便说了些体己话。言及鄞县之事,隐去惊险之处,只三言两语言明是马文才救了她。又讲到拜师学医,老太太沉吟片刻,竟冷笑道“好!你想学便学吧,要什么自来跟祖母说便是。只你学医的事总不好外传。”
七娘见老太太脸色一片冷凝,心知她是想到死去的母亲,抿了抿嘴,点头称是。
老太太侧过脸抚了抚七娘的头发,心下怜惜,面色便又柔和下来。“祖母最后悔的事便是将你母亲护得太好,反叫她的单纯被人利用了去。小七,祖母年纪大了,护不了你几年,后宅阴私龌龊之事想来你也见过不少。祖母别无他求,只求你能平平安安。”
七娘坐在老太太身边,借着烛光隐约能见祖母额头的皱纹,勉强露出一笑“我省得。”
翌日,七娘服侍老太太起身,正一起用餐。便见程管事匆匆前来请老太太去前厅。
老太太闻言举着筷子的手一顿,轻悄悄放下筷子,又拿帕子点了点嘴唇,才唤程管事进门。“出了何事?”
程管事急得直冒汗,此时便跟连珠炮似得一口气道出缘由“马家抬着四十八仪仗进门了!”
程老太太闻言一愣,不可置信道“当真?”
程管事汗出得更多了,若不是他眼见着马家人抬着仪仗进门他也是不信的。
七娘闻言只呆愣一瞬就拿着帕子点在唇边想掩去不由自主勾起的笑容。只不知道这般神情早就落在身边老太太眼中。
老太太心中一叹,也知今日之事再拦也无用了。扯了扯嘴角,只叹道“女大不中留啊。”
七娘眨了眨眼,抬眼去瞧祖母面上神情,只见祖母一改愁容反倒眼带揶揄之色便知方才的神色便瞧见了。只得不自然撇开了眼神。
老太太露了一个微笑,慈祥地看着七娘羞红的脸蛋,“也罢,且一起去前边看看。”
七娘听了连忙扶着老太太就往前厅去了,只她越往前面走心跳却越发快速,好似按耐不住要跳将出来。
紧走慢走总算是走到前厅后堂,她便听得祖父与马太守高谈论阔却绝口不提那下聘仪仗。七娘不由觉得口干舌燥,不安之色便不由露在脸上。
老太太见她如此,往她手上拍了拍。又招了后头跟着伺候的大丫鬟到身边来。低低吩咐道“小七留在这。”便扶着身边大丫鬟的手走出了后堂。
七娘没有反驳,只孤身一人站在后堂,小心翼翼偷听前厅说话。
老太太进了前厅,见着马太守便要行一个大礼。马太守此时却不拿架子,虚扶老太太一把,口中还道“我与二老便是亲家了,何如如此见外。”话里话外便是说程家二老今日不管是同意还是不同意,七娘却是他马家准儿媳了。
此言一出,老太爷气得胡子就要飞起,就要说话却被老太太一个眼神定住。
老太太却没接马俊升的话,只拿眼去看站在马俊升身后的马文才。
马文才立马就对老太太行了大礼,口中道“文才见过祖母。”这也是不拿自己当外人了。
老太太并不拦着,口中冷哼道“此事不合理法!”言罢就扶着大丫鬟的手坐在老太爷下首处。
马俊升却不以为忤,笑呵呵转开话题道,“今日我马家以四十八抬仪仗要抬小七进门,想来杭畴人家只我马家能有了。”
老太太却依旧面无表情道“我家小七是要前几日合了门亲事,人家允诺只有一个正妻。”
马俊升闻言眉头一皱,随即冷笑道“昔尧乃以二女妻舜以观其内,使九男与处以观其外。舜居妫汭,内行弥谨。尧二女不敢以贵骄事舜亲戚,甚有妇道。今乃子信言只纳一妻,有违理法。必有所图之!二老何故为其所欺!”
话音刚落便见程老太爷拍案而起,高声道“既如此还请马大人将仪仗取回另觅佳人!恕如老夫图谋多轨之人不敢高攀贵府!”言罢就甩袖要走。
只是还未走出一步,便听得一声骨头撞地的闷响声,竟是马文才一声不吭便双膝跪于地上!
程老太爷见此绕开一步,冷笑一声道“老夫可受不起,你日后也莫要再纠缠我家小七!”
马文才虽跪在地上,气势却不弱半分。他挺直着脊背,目光坚定地看着程老太爷,举起右手沉声道“今以天地为证,我马文才只娶柴氏七娘一人。若有违所言,必当天打五雷轰不得善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