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三娘与潘太太在张府门前告别,各坐着马车回府。
杜三娘上车后马上吩咐翠儿将床帘拉开,可从外面吹来的还是热风。
翠儿机灵的道“太太,马车一会儿转弯后就有卖冰的小贩,奴婢下去买冰,也给您买冰饮解暑吧?”
杜三娘不停的用扇子扇风,闻言点点头,又道:“给我来一碗玫瑰露,你们也买一些解渴,也不必多买,外面总不够干净,回去再到厨房喝。
”
翠儿笑着谢过杜三娘,马车停下后就轻快的下去,很快拎着两个木盒回来,她从木盒用布包出一块半尺大小的还冒着冷气的冰块,杜三娘帮着将槽口打开,翠儿双手通红的将冰块放进去,一会马车就凉快起来她又将另一个木盒里盛着的两个小瓦罐拿出,让车夫还给小贩后,手脚麻利的从车内抽屉里取出几个陶瓷杯,先倒出一杯淡红色的果露递给杜三娘,又将另一个瓦罐和芦苇吸管递给回来的车夫,那车夫笑嘻嘻的在外面谢了几声,几口咕咚咚的喝完了冰镇酸梅汤,就驾车赶路了。
杜三娘只抿了几口,挑剔的道:“甜的齁人,也不知道放了多少糖精。
”
翠儿一个丫头没什么好挑的,先灌了一杯,舒了口气才笑道:“这外面的玫瑰露哪会像咱们家一样用蜂蜜调和,太太没吃过不知道,这街边小贩卖冰饮甜的才受欢迎,要是用蜂蜜来做,费钱费事不说,还没有这好卖。
”
杜三娘又喝了两口,笑道:“你说的到头头是道,不过我早年在街上吃过的小吃比你尝过的还多,这个玫瑰露冰饮就有常卖的老师傅加冰糖和糖精一起熬制,比咱们家的还有香甜,也不会甜腻过头,你买的这家应该是年轻小伙子卖的。
”
翠儿瞪大眼睛,惊讶道:“太太怎么知道?”又想是她从车帘看见了,可自己实在车后拐角买的,太太肯定不会扭着身子往外看,还有在她看来一直优雅端庄的杜三娘居然吃过这样多的街边小吃,还清楚的知道哪家口碑。
杜三娘略显调皮的笑笑,道:“我小时也常随爹妈去街上买纸笔绣线,他们每回都会给我买些吃喝零碎,我也是那是看到的。
”
杜三娘想到自己小时父母恩爱非常,自己作为小女儿也最受他们疼爱,父亲虽然在秋闱屡试不第,家里日子清贫,一家五口却生活温馨,知足常乐。
哪像如今虽然也算呼奴使婢,但父母反目,父女也快形同陌路。
翠儿见原本还一脸笑意的杜三娘不知想到什么,脸色渐渐低沉下来,也不敢再说笑了。
杜三娘只沉默了一会,突然问道:“前两天我娘送口信说那母女又做妖,说可解决了吗?”
“回太太,我听去杜家送东西的人说二小姐她开始闹绝食了,加上今天就得有三天不吃饭了。
”
杜三娘冷笑一声,道:“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就想着去江宁女院上学,被爹夸了几句有所谓诗才就做起白日梦!”
杜三娘本就不喜这个姨娘所生的妹妹,她嫁人后杜四娘才出生,也没有什么相处机会,如今长大一些就开始想这想那,杜三娘心里就更厌恶了,就连杜三娘的心肝宝贝女儿满娘,杜三娘也不能拍着胸脯说能让她去江宁女院上学,何况这个庶妹,杜三娘也懒得管她的死活了。
杜三娘侧卧在马车上假寐,在摇摇晃晃的车程进入了浅眠。
“还是不行吗?”
杜三娘看护着在厚实的地毯上跌跌撞撞的走路的女儿,有些忧心的问道。
田高升罕见的沉默寡言,不知想起了什么,脸上长挂的笑意也消失不见。
他过了一会才道:“实在不行,我就先把孩子送过去,回来再告诉老爷子。
”
杜三娘看着地下不慎跌了一跤的女儿,她傻笑起来,也不哭不闹,在毯子上打起滚来。
哪怕还在忧心的田高升两人也不由笑起来,杜三娘摸摸傻乎乎的女儿,犹豫道:“不如等下一次,满娘确实太小了些。
”
她说完仿佛松了一口气,却又流露出一种有些内疚的神情。
田高升见妻子如此说,反而下定决心道:“我明天就送满娘去镇上,到时我亲自在庄子上陪她,你放心,这个痘师据说手下是没有失败的例子,错过了下次不一定有了。
”
田高升起身抱起了滚累了又爬起来的小满娘,小家伙吓了一跳,一巴掌呼在他脸上,田高升不由懵了一下,杜三娘见此也笑了起来。
田高升颠颠胆大包天的女儿,笑道:“这小妮子以后可不是受欺负的性子,是不是啊,你这个小坏蛋!”
田高升突然两满娘抱到头顶,玩起了举高高的游戏,小满娘尖叫一声,哈哈笑起来。
杜三娘在旁边不停嘱咐“低一点”“慢一些”
小满娘却大喊着:“还要!”“还要!”
还对一点都不软绵绵香喷喷的爹爹撒起娇来,田高升少有被女儿甜甜软软的声音求着,早忘了妻子的嘱托,又一次次的托起宝贝女儿转起圈来。
杜三娘不在理疯玩的父女俩,带着翠儿往西小院走去,这是在花园以西的一个小院子,不过一排三间房子,两边也没有厢房,原本是可做放置家具等物品的库房,只田家人口少,剩下不少院子,这个小院子就空了下来,后来杜三娘派人打扫添置了家具床铺,给赵娘子母女居住,满娘的另一个乳母梁氏原也住在此,只满娘周岁后,田高升就让杜三娘给她结算了工钱,包了红包礼物送走了。
杜三娘进了小院,就见赵娘子在院子里洗衣服,红蓼在院子里玩耍。
杜三娘原本还要给赵娘子拨个丫头帮忙,只赵娘子坚持不受,即便后来与杜三娘成为密友也是不肯。
她道:“若是我自己一人,月娘的好意我受了也无妨,只我既有红蓼,我就要以身作则的教她,就算身为女子,也能用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她生来不是什么千金小姐,但更该自尊自立,我宁可她性子清高,也不愿她从别人手里拿东西心安理得,把别人的好意当做理所应当。
”
赵娘子对唯一的女儿是煞费苦心,既不能养成她自卑自怜的性格,更不能让她走上歧路。
对满娘赵娘子也视若半女,也曾对杜三娘说过“可以娇养,但不可放纵”的话。
杜三娘敲了敲门,示意赵娘子自己来了,就带着翠儿进去,她熟悉的在院子里的竹椅坐下,笑着和玩耍的红蓼说了两句话,翠儿强抢过赵娘子正在洗的衣服,赵娘子道了谢,洗了洗手,又询问杜三娘有什么事吗?
杜三娘笑着看了看已经两岁大,走路也很稳当的红蓼,开口道:“官府贴了邸报说川蜀又有天花出现,传染了有上万人。
”
赵娘子脸色也凝重下来。
杜三娘犹豫道:“老爷说牛痘局派了痘师来镇上,听说这位痘师从未失过手,要送满娘去种痘,想着红蓼也没种过,不如明日一起送去,可好?”
赵娘子摸摸跑到身前的女儿的小脑袋,笑了一下,道:“好,红蓼虚岁也有三岁了,也该种痘了。
”
她心知杜三娘的心事,劝慰道:“我昔年在宫里时,皇子公主都是周岁种痘,满娘也有一岁半了,也不算早了。
”
杜三娘道:“我也知道,只是喜哥儿两个都是三岁才去种的痘,公公知道现在送满娘去种痘,还发了火。
”
她露出略微不安的神色道:“我也才知道原来昔年老爷还有一个小弟弟,生下来就身体不太好,他两岁时种痘后虽然熬了下来,却身子更加虚弱起来,后来一场风寒就夭折了,”
杜三娘原对如今种牛痘之事信心颇足,她听老人说过从前种人痘,即便是最好的熟苗也每次都会有百分之一的孩子熬不过来,而如今推广的牛痘接种,风险少了十倍不止,喜哥儿玉哥儿两个孩子都成功的种痘,杜三娘原本听说因为川蜀之事,朝廷号召五岁以下还没种痘的孩子赶紧去种痘,就打算提前女儿去种,不想田秀才极力不同意,她才从田高升口里得知这段往事。
听田高升说其祖父母也是因为好容易盼来的二孙子竟然夭折了,伤心之下不到两年接连去世。
其母田陈氏不到五旬而亡也有这个原因,田秀才自此对种痘之事就有些偏激,田良喜两兄弟三岁后才种都也是因此。
杜三娘不免有些过于担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