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雪花如同轻盈的羽毛慢慢飘落,卓仁亲王站在祁府门口,雪花洒落在他的肩头,覆上了一层嫩白。祁援翰亟亟走出府门准备迎卓仁亲王的时候,就见卓仁亲王站在漫天雪花只见,竟有些模糊。
祁援翰有一瞬间的愣神。他本以为,柏存峥的气质相貌已是世间难求,没想到这位来自东洋的卓仁亲王竟也丝毫不逊色于他。
卓仁亲王抬起头看向祁援翰的时候,他很快便回过神来,上前行了一礼:“亲王殿下,在下有礼了。”
卓仁亲王是会中文的,他朝着祁援翰点点头,温和道:“祁公子有礼。”
“不敢不敢。”祁援翰连忙客套起来,随后把卓仁亲王朝里头引去,“天寒地冻的,还下着雪,请亲王殿下里头坐。”
卓仁亲王肃容颔首,也不推辞,就跟着他走了进去。祁援翰一边引着卓仁亲王一边琢磨着,是什么风把这位吹过来了?莫非,是关于鲁州反击战或者是法兰西和会的事情?可是就算是想要给日本挽回面子,卓仁亲王来找他有什么用?
祁援翰越想越疑惑,干脆不再猜测,等着听卓仁亲王一会儿说什么。
卓仁亲王和祁援翰二人在正堂坐定之后,就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之中。祁援翰等了半天,也没见卓仁亲王开口,也忍不住了,问道:“不知亲王殿下今日至此有何见教?”
等他开了口,卓仁亲王才猛然回过神来。他刚刚正出神着,就是在琢磨这话该怎么开口。可刚一回神,他就下意识地语气不善:“祁公子可知,前清的小皇帝已然失踪已久了吗?”
祁援翰惊了一惊,前朝小皇帝的事情,他曾听柏存峥提起过。那小皇帝似乎是被储志琦送到了承华的别院软禁了起来。若是卓仁亲王不提,他都不记得这号人物了。
可前清的小皇帝毕竟身份特殊,卓仁亲王又是个外国人,他自然不能说出实话,只说:“在下并不清楚,不过如今早已是靖朝的天下,亲王殿下何苦提起前朝的君主?”
“呵,你该不会以为,那小皇帝现在正乖乖呆在承华的别院里头吧?”卓仁亲王笑得轻蔑,可祁援翰不知为何,却有种直觉,摆出这样的表情,并非卓仁亲王的本意。他细细打量了一番卓仁亲王:“那又如何?”
“本王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那小皇帝根本没有到承华的别院。”卓仁亲王随手端起身边的茶盏,细细品了一口,然后才说道,“储相把他和前朝的皇太后送去承华,而半路上,我们的人就把人给劫了。小皇帝倒是被我们活捉了,而那皇太后,就不幸惨死刀下了。”
祁援翰脸色一下变得煞白,死死盯着卓仁亲王,却又觉得不妥,很快移开了目光。
日本劫走了前朝的小皇帝,意欲何为?!
他稍稍想想,就觉得背后发凉。而且,为何柏存峥会跟他说,那小皇帝和皇太后都在承华?难道储志琦送二人去承华却半路被劫,自己觉得丢人,所以连柏存峥都没告诉吗?
祁援翰有些无语,这个储志琦,就像自己父亲和柏存峥所说的那样,实在是太不靠谱了。现在把情况弄得这么糟,小皇帝落到了日本人手里,现在要作为要挟的筹码了,叫别人怎么跟他收拾烂摊子?
卓仁亲王却没有看祁援翰气得微微发青的脸色,自顾自在那里说这话,端的是满脸的倨傲:“你们还不知道吧,小皇帝已经在我们日本公使馆住了快一年了,现在还安安稳稳地呆着呢。”他笑得肆意,“真没想到,你们靖朝人没一点能耐,竟到现在还没发觉。”
祁援翰看着卓仁亲王的表情,却觉得有些奇怪。不过他并没有表露出来,而是不动声色等着卓仁亲王的下文。
“你们绝对想不到,我们马上要把那个小皇帝送到吉州区,拥护他在那里登基了。”他笑得更加灿烂,眼中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光芒,“到时候和你们的女皇陛下分庭抗礼,也未可知啊。”
祁援翰彻底震惊了。他当然不是惊讶于卓仁亲王说的那些话,而是…他竟然堂而皇之到了自己家,然后把这些话亲口告诉了自己。
卓仁亲王看似一副放荡不羁的样子,却真的长了一张聪明人的脸。加之祁援翰听闻,卓仁亲王很小的时候,就熟读中国的古籍,他真的不相信,卓仁亲王会傻到来把自己国家的机密告诉自己。
那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祁援翰脑中闪过无数可能,却只有一个想法最终留在了脑海里:莫非这卓仁亲王的骨子里,是个亲华派?
他复又疑惑地看向卓仁亲王,却见对方正笑得狡黠,看向自己的表情也很是耐人寻味。祁援翰更是肯定了自己的想法,便顺着卓仁亲王刚刚说的那些话演了下去:“亲王殿下,贵国这一招实在教人难以招架,在下实在佩服。”
看祁援翰一点就透,卓仁亲王也算满意了,脸上一下变得神气起来:“知道厉害就好,我们日本可不是你们想欺负,就能够欺负的!”
祁援翰起身鞠了一躬:“在下明白了。”
这一礼,是祁援翰真心实意向卓仁亲王行的。毕竟卓仁亲王冒着大不韪过来通风报信,想必心里也是有过一番挣扎的。但是他依然过来了,虽然祁援翰并不赞成卓仁亲王这样私下把国家重要机密随意通报给外国的做法,但是他也是为了国朝好,祁援翰自然感激他。
卓仁亲王看自己今天想要传达的都传到了,满意地点了点头:“明白就好,大家心里都敞亮着呢。”随后,也不和祁援翰打招呼,大踏步离开了正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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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一那日,街上热闹非凡,虽然店家全都关了门,但在街上放炮竹的大人孩子却拥挤在一处,大家点上炮仗,又分散开来,捂着耳朵听着“噼里啪啦”的声音。这也算是大家近几年来过得最为舒心喜乐的一个新年了,去年盘在北都上空的阴云消弭殆尽,剩下的只有一派和乐。
日本驻华公使馆里头,一个属官敲过门后进了川本健二的办公室,恭声道:“川本君。”
川本健二抬起头看着他,看他脸色有些不好,但还是顶着最后一点希望问道:“现在外头情况怎么样了?”
“很不好。”那属官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在下以为过年的时候他们会放松戒备的,可在下刚刚出门看了一眼,还是发现路上的行人中,有不少都是靖朝的密探。”
川本健二捏了捏眉骨,只觉得头痛欲裂:“新年已经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了,这次再放过,我们可再也没机会了。”
“这么说…”属官问道,“我们要孤注一掷了吗?”
川本健二点点头,站起身来看向那属官,吩咐道:“让他们都准备好,我们今天就行动。只要能把小皇帝送出北都城,就成功了一大半了。”
“是!”那属官站直身子,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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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一辆牛车载着一个木桶出了日本驻华公使馆的大门,很快,就被“路过”日本公使馆的祁援翰的手下看到了。他转头就报告给了上峰,紧接而至的是,一队警.察“恰好”路过了那辆牛车身边。
“站住!”领头的警官很快跑了上来,拦住了马车的去路,“这是干什么的?”
一边押送牛车的是公使馆的属官,正巧会说中文,他看了那警官一眼,平静地回答道:“这是日本公使馆的牛车,载的是溺桶。”
“溺桶?”那警官立马露出了一些嫌恶的样子,可想起上头的命令,无奈,还是下令道,“把它打开我看看。”
闻言,他身后的警.察就走上前来。那属官立马拦住,陪笑道:“这位警官,这玩意儿味大,我看,也没啥必要打开。”
那警官却是一副蛮横模样,横了那属官一眼:“你慌什么?”然后示意他身边的警.察们,“还不赶快去把盖子打开!”
两个警.察唯唯诺诺上前,打开了盖子,立马一股扑鼻的臭气直冲那警官的鼻子。他捏住鼻子,朝里头看了一眼,只见里面全是黑乎乎的不明物体,冲得他只反胃。他干呕了一声,烦躁地挥挥手:“赶紧盖上盖,弄走弄走!”
一警.察立马盖上盖子,然后朝公使馆的属官鞠了一躬:“对不住了,请自便吧。”
看着那牛车走远了,另一个警.察看向身前那警官,问道:“长官,不好好检查一下那辆牛车吗?”
“查什么查!”那警官又想起溺桶里令他作呕的东西,怒道,“说是找的是前清的皇帝,他们怎么可能把皇帝藏在那里头!”
那警.察一想,是哦,不就是这个理嘛!他笑着恭维了一声:“还是长官英明”,便不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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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光把祁援翰的脸照得微微发红,白日里的警官正恭恭敬敬地站在他面前。
“今天也没什么特别的情况吗?”祁援翰抬头看着那警官温和地问道。
“大过年的,也没什么特别的情况。”那警官恭声答道,“今天公使馆就只有一个溺桶出来了,在下也没细看,不过估计里头没情况。”
祁援翰瞬间瞪大了眼睛,警官看着他的反应,心头突突一跳:“怎…怎么了?”
“你觉得…”祁援翰强忍住怒气,看向那警官,“大过年的,日本公使馆会挑这个日子把溺桶运出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