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杰敏是整栋楼第一户搬进入住的职工，还没彻底完工交付使用的住宅楼，建筑工人上上下下、不停的叮叮咚咚，他们在紧张的干着收尾工程。夫妻俩一想到这几个月骑着自行车，来回跑十几里路的辛苦，还有孩子横穿马路，中午带饭在学校吃，就心里不是个滋味。
尤其在这期间，玉淑的大哥来晋海看望了两次，看着喻杰敏家里简陋凑合着用的木床和‘饭桌’，还有家里用的锅碗瓢盆，每次都背后摇头感慨的对玉淑说：“小妹，咱家这几个子妹，看来就你拖了后腿，日子过的苦啊。”
家在农村的玉淑大姐，自从丈夫走了以后，带着老二老三两个男孩子过日子，经济也不是那么宽裕，要不是已经工作了的大儿子，非常孝顺的顾及家里，家境也好不到哪里去。就这样，还经常帮她从大西北调回老家的小妹玉淑一把。
玉淑的小姐，泼辣能干，庄稼地收成也好，丈夫赶集修表，天天都有进账，吃的花的都不发愁，比起其他子妹，算是生活富裕，不缺钱花的好庄户人家。
玉淑小姐心里始终牵挂着她这小妹，就怕吃不好穿不暖，每个星期都要坐汽车来晋海她小妹家一两趟，手提肩背着大包小包，里面装着时令蔬菜和磨好的面粉。
按她的话说：“这都是些自己园里种的破烂菜，吃不及也是喂鸡、鸭子，再说家里的粮食吃不完，卖又不值钱。你们在城里看着比农民强，不用顶着毒日头下地干活，不用冒着风雪去搂草。可俺一年到头，吃菜、吃粮、烧草都不用花钱。再看你们，就是赚了个身子舒服，动手动脚的哪样不要钱？就连喝口水都要钱，离开钱就转不动，说起你们是城里人，身份比俺高，要是真的说起来，你们哪有俺农民好过？”
喻杰敏一家调到晋海当年的春节，玉淑小姐给她娘三个一人做了一套新衣服，玉淑心里那种滋味很不好受，看来真是拖累了姊妹，就好像有一种吃救济的感觉。
这下把家搬进了城，虽然说从大西北回来时带了三千多块钱，不算太多，但在那年代，比起来也不算太寒酸，搬进新房子，这些钱置办点像样的家具，还是够用，应该能有个住家过日子的样子。
喻杰敏住在花园南路的家，离长征路小学不远，公司刘书记找到学校，主动帮忙联系喻君宁的入学，当校方提出转入的学生，要给学校提供一张课桌和两个板凳，才能上学时刘书记满口答应。
当天就把课桌、板凳，买好了送给学校，喻杰敏没费什么劲，就把闺女安排进长征路小学入学了。
自从喻杰敏调到威海，发现各单位的福利搞得特别好，物计公司有自己的菜园子，每年都是涝西村里帮忙种菜、浇园、锄草。
每个星期都会把采摘的各类蔬菜，用130汽车拉着送到公司，办公室也不过称，用手扒拉成堆，差不多就行了。
鸡蛋数个分、猪肉抡刀切、海鱼按品种、大小搭配，多点少点职工也不计较，菜、肉、蛋、鱼分的频，都吃不及。
要是下来水果，今天分桃子，明天是甜瓜，西瓜一两麻袋得分，你就回家吃去吧。下来什么单位就分什么，几个单位在一栋楼里办公，私下里叫着劲儿赛福利，就怕落在后头被人瞧不起。
这要是在大西北，哼哼，哪个单位也不敢大张旗鼓的分福利，好的单位想给职工办点实事儿，用公家的车免费到兰西拉点菜回来，按斤两的过称，若是折了分量，也要摊在大家的头上，以至于那些职工，为了一把韭菜、茼蒿，也要争个称高称低，这是因为职工要自己掏腰包出钱的，能不急红眼的计较吗？
在当时，计划部门的福利可以说在市里的各单位，应该是名列前茅，吃的基本上不花钱，用的经常分，住房不紧张，职工早晚都有房子住，是个炙手的热饽饽。
那时没有谁想到机关事业单位工作，他们托门子、找熟人，千方百计、削尖脑袋往计划部门挤。
能在这样单位上班，能羡慕死一批人。
能在计划部门干上经理、科长的这些人，在市面上比起机关里的局长都牛，走起路来都要横着。
城里人谁家没有几个亲戚在农村，起早贪黑的守着一亩三分地，能给他们帮忙买上一两袋尿素、几百斤钢材，几寸木料等等货紧价低的计划物资，这亲戚会跳着高在村里炫耀，不亚于自己孩子考上了大学那般张扬。
喻杰敏在西北管过计划，牛是牛了点，却没有像晋海这样牛的叫人仰望。
尤其是经理、科长，仗着手里抓着计划物资，就是对属下，有时牛的都过分。
科里每个周都要开一次业务会，这天，袁旭渡科长在会议上说：“以前出差或是开会，都是科里给准备礼品，大伙拿着往外送就行了，养成了大手大脚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坏毛病。今天这个会上，我想改改这个做法，不管是谁，你想往外送礼品就自己想办法，科里不再管这屁事，不过这只是我的初步想法。”
袁科长说着扭头对坐在斜对桌的喻杰敏，征求意见的问道：“喻科长，你看我这想法你同意吗？”
喻杰敏看着袁旭渡，咧嘴笑着没吭声，这是因为他在西北，根本就不会出现这种科里自己说算，就能定下怎样送礼品，而且数额还这么大。
袁科长既然问到他，不表个态觉得没礼貌，他斟酌了半天，才为难、又婉转的笑着说道：“袁科长，你刚才说叫咱科里的业务员自己想办法搞礼品，呵呵，我是这么想的，他们手里没有具体的计划资源分配，平时各县物计公司、乡物资站来到科里，都是科长协调，业务员没有能说算给他们点协作计划的权利，这突然叫他们自己搞礼品，依我看，是不是这也太难为他们了？你说是不是袁科长。”
“喻科长，这事儿你不知道，每年送礼都是我跑前跑后的张罗，可咱科里这些人，送出的倒不少，一年一年一点利都不见，你说我还能这么干吗？喻科长，这件事就这么定了。”袁旭渡越说越气，一屁股坐在办公桌前点上烟抽起来。
科里的八、九个业务员都用期盼的眼神看着喻杰敏，那是想叫他们的喻副科长，出头为他们说话。
喻杰敏能看得出来，这几个科员明显的心里不服，可又不敢说什么。他调来时间不长，也不好硬出头，要是把话说得过了，这以后正、副科长的关系就不好相处。
他斟酌半天说道：“大伙也要理解袁科长的难处，每年搞出去这么多的协作礼品，没有点回报，这、这给谁都会有想法的，既然袁科长说，这事儿就这么定了，那我作为副科长，也不好说什么，只有执行，不过，我保留自己的意见。”
喻杰敏是想在会后再跟袁旭渡沟通，还是科里集体搞协作礼品，比较稳妥些。
科员们一听喻杰敏这么一说，心凉透了，这样说那不是和稀泥吗？跟没说有什么两样？
袁旭渡看喻杰敏站在自己的一边，脸色稍微好看了些，他把烟头掐灭在烟灰缸里，抬头说道：“你们还有什么意见吗？要是没有就散会。”
这时比喻杰敏大两三岁的业务员老吴，嗔着脸说：“我也保留意见。”其他的几个人纷纷也跟着说：“我保留、我保留、我也保留意见。”
袁旭渡没好气的站起来就往办公室的门外走，边走边说：“你们都保留吧，看谁草鸡。”
第二天，喻杰敏坐在办公室里，正在喝茶看报纸，袁旭渡看了他两眼，想说什么却又憋住了。
老袁是个急性型的人，有话不说出来，憋在心里难受，他坐立不安的出出进进。
喻杰敏看在眼里，也不去理会他，自顾自的喝茶看报。
袁旭渡实在无法再忍受了，他走到喻杰敏的办公桌前，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喻科长，我昨天吃完晚饭坐在床上，想了一夜也没睡着，你知道为什么吗？”
喻杰敏看着袁旭渡笑容作假的样子，就关切的问：“袁科长，你有多大的心思，一夜没睡呀，到底怎么回事儿？”
“怎么回事儿，你还不知道吗？”袁旭渡‘啪’的狠狠地拍了一下喻杰敏的办公桌，怒吼道。
妈呀，这袁旭渡翻脸比脱裤子还快，前一分钟还是笑容满面，这怎么马上就换上了猪肚子脸？喻杰敏疑惑的盯着袁旭渡，一声不吭的等他给个说法。
袁旭渡眼瞪着喻杰敏，声色俱厉的喊道：“就你能，你说个保留意见，他们就都跟着说保留意见，你没到科里来，他们谁敢？”
喻杰敏一看袁旭渡疯了，疯的不可理喻，他不想把事儿闹大，也不想针尖对麦芒，唯一的办法就是躲出办公室，不跟他计较。
喻杰敏起身离开办公桌，走到科里对面的办公室。
袁旭渡看喻杰敏不理他这茬，好像没事儿人似得转身走了，这气更大了，他就像一条疯狗，眼看着一块骨头，就是咬不着，他气得都想跳墙。
喻杰敏坐在对面的办公室里，还没说上几句话，袁旭渡气哼哼的猛的推门进来，气急败坏的吼道：“你喻杰敏不是有本事吗？你吓的跑么？有本事你就明大明的对我来呀？”
一个人要是失去了理智，与疯狗没什么两样。
喻杰敏不搭理的站起身，又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袁旭渡长这么大的人，哪受过这样的窝囊？他心想，我这么跟腚收拾喻杰敏，他就是块豆腐，也应该颤一颤啊，可他怎么就这么怂包，连个屁都不敢放？就像个老鼠见猫，吓得到处跑。这喻杰敏还是个男人吗？
袁旭渡不依不饶的又跟回了办公室，进门接着吼道：“你跑啊，你怎么不跑了？熊了是吧，你要是真的熊了，那你就把你‘保留意见’这句话给我吞回去。”
喻杰敏真的忍无可忍了，他嘲笑的说道：“袁旭渡，你不要以为我怕了你，我是看你这水平不够资格跟我说话，你，不要给脸不要脸。”
语调不高，措辞不硬，喻杰敏也没有红鼻子红脸的跟袁旭渡争执，说完，他起身出门，直接走到走廊尽头，回头看了一眼其他科室的人，都站在各自办公室的门口看热闹。
袁旭渡随后也跟了出来，当看到喻杰敏回头对他笑了笑，转身进了厕所，这明摆着是对他不齿，真把他气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