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五,天清气朗,炎阳高照。
碧云山庄敞开大门,迎客入内,皆将来客奉为上宾。
丫鬟小厮忙碌不已,端茶倒水,伺候着来客左右。
庄里人来人往,笑语话音四处散着,不知的人,却以为这碧云山庄今日有喜,才这般热闹。
众所周知,碧云山庄自几月前出了一件大事,庄主卧病在榻,闭门谢客。
如今,江湖众客入庄落座,见得庄主面貌,才知庄主卧榻之事,许是传言。
碧云山庄前厅院落,人声鼎沸,寒暄攀谈。而后院却有些宁静,丫鬟小厮的身影也不见几个。
大少爷凌霄的东苑也颇为清冷,里头似乎无人,可苑外竟有护卫把守。
时辰过得也快,转眼就午时了。
这时候才有小厮前来,端着饭菜进了东苑。
看守的护卫认得那小厮,才放他进去,片刻后,那小厮才出来。只是这会儿面色有些不好,不禁对把守的护卫说道:“李护卫!那里头的人………许是没气儿了。”
闻言,那李护卫让小厮领他去瞧那快没气儿的人。
小厮赶紧将他入苑子里,两人朝一处厢房而去。
厢房之中,摆设精致,素雅不俗,一瞧便知是处舒适的地儿。
然而这舒适的厢房内,此刻散着一股淡淡的血味。
那护卫与小厮进了厢房,寻着血味走到了床边,见帘帐散下,遮掩着里头。那护卫命小厮撩开帘帐,小厮将帘帐撩起,挂了金钩里。
这时才露出了里头之景,只见华丽的缎里躺了一男人。
那男人身骨精瘦,皮肤黝黑,像是昏睡过去,不知人事。
李护卫见此,忙走上前去,这才见了男人的面貌。
男人面颊消瘦,双目紧闭,嘴唇惨白如纸,一丝猩红滑落了下巴。
若不仔细看,并不知道男人受了什么,逼近男人赤着的身骨,才知男人满身的皮肉有暴虐之痕,像是被撕扯□□,所以这皮肉发紫肿胀。
见此,李护卫心下一惊,赶紧伸手探着男人的气息。
半响后,李护卫才吩咐小厮好生守着,随后便出了房门,
那小厮见床榻里的男人赤着身子,本想为他盖上被子,可又想起主子的命令,不许任何人接近床榻里的男人。
就连男人现下脚踝处血水渗着,也不许人为他上药包扎。
前厅,众人正吃着佳肴,品着美酒。
庄主凌荣洲正与人敬酒,与人寒暄。
二少爷凌宇自跟随父亲左右,见了许多高人前辈,也一一敬了酒去。
而大少爷凌霄,方才还在厅中,这会儿又不见了踪影。
那李护卫从东苑而来,进了厅,没寻到凌霄,眉头一蹙,转身就要到别处去寻。
然而才踏出厅堂,就见前头来了一人。
那人高大挺拔,着锦缎绸衣。
随着他走近,那张面容也清晰了起来。
李护卫见到此人,快步上前迎去,“少爷。”
被他称之少爷的人,面貌英挺,眉目锋寒,一双眼眸又厉又冷。
李护卫擦觉那冷厉的目光巡视过来,即刻退开身,不敢再言。
随后,见那位少爷进了厅中,李护卫也跟了上去。
厅堂中,众人正饮酒言欢。
外头进来的那人并未引人注目,只待来人行至厅堂中央,命人拿了杯,满上了水酒。而后朗声话语,敬酒于在座之客,这便引得众客望他。
碧云山庄的大少爷凌霄,曾有人传言他曾失踪数月,后又身中剧毒,碧云山庄还四处寻访名医为他医治。
而今这凌霄身强体壮,气势之凌厉,精气之充沛。
那面目神态未有一丝病愈之色,话音朗朗,中气十足。
如此精神饱满之人,哪里像中过毒,还在几月前卧过病榻?
众人望他许久,又见他敬酒而来,大多也回敬了他。
纵然如此,可厅中还有一些不屑于与凌霄敬酒之人,打从凌霄一进厅就没转眼瞧他。
碧云山庄数月前,曾出了一事,大少爷凌霄在成亲之日,大闹了喜宴,令碧云山庄蒙羞至今。
凌霄与萧家小姐,他的表妹,自小定亲。
在众人瞧来,那是门当户对,天作之合。
哪知到了成亲之日,凌霄竟在喜宴上做出叛逆之举,扬言爱慕一男人,并非真心取萧家小姐。
而那男人江湖皆知,乃是灵山派的大弟子,巫重华。
巫重华年少便出江湖,惊才绝世,名声远扬,人称丹华公子。
丹华公子不止是灵山派的大弟子,还是凌霄的师兄,二人自小在灵山习武,师承一人。要说兄弟之情,自然是有的。只是竟不想二人之间,有那般情谊生出。
江湖中人原先只听传闻,许多人也没当真,谁知碧云山庄大喜之日,凌霄成亲当晚当着众多宾客的面,亲口说出爱慕男人之言。
当晚,凌霄口中爱慕的男人也在庄中,听凌霄扬言,便不理会。
怎奈凌霄强势,步步逼近,那男人才对凌霄出了手。
至此,二人大打出手。
至于那喜宴上的新娘子,后来掀了盖头,誓言此生也不会嫁与凌霄。
再后来,那新娘子便消失了,多人说她与早前就相好的男人私奔了。也有少许人说她不知所踪,许是受了凌霄羞辱,无颜面对双亲,受不得闲言碎语,出家为尼了。
此事虽过去几月,像是人人都淡忘了。
可如今见得凌霄,此事便又在众人之间悄然提起。
而凌霄,自敬酒于众人后,冷厉的双目扫了四处,像是在寻什么人。
最终,见他的目光停留了远处的一酒桌上。
落座于酒桌之上的乃几名青衣之人,那几人见他迈步走前,皆起身迎去。
其中一人面貌俊逸,眉目清冷。
见了凌霄,轻声道:“多日不见,凌师兄可安好?”
凌霄望他一眼,沉下面,冷道:“他在何处?”
那人闻言,扬唇笑道:“大师兄日前已入青州,凌师兄怎会不知?”
“师弟可与他见过?”凌霄沉着面,冷着声,锋寒的眉目煞气尽显。
而被他唤作师弟之人,容色如常,目中含笑,回道:“子穆不曾见过大师兄,凌师兄若不信,可询问众师弟,入青州至今可曾见过大师兄?”
凌霄与洛子穆话语虽不大,可也引得人频频探望。
凌霄面色冷沉着,与洛子穆话语几句,竟也没走开,落座于洛子穆身旁。
而这时,才见洛子穆身后站着一人。
那人姿容绝丽,生得甚美。
只是虽着男装打扮,却一眼便能瞧出这是一女人。
洛子穆见凌霄目光冷厉,探着他身后之人,这时倒了一杯酒,敬到凌霄身前,“凌师兄,请!”
凌霄暂且收回了冷厉的目光,与洛子穆饮了一杯。
之后,众人也没见有何异事发生,都转了眼光去。
这会儿,外面日头正高照,厅中响起了一人朗声。
“凌某邀请诸位到此,一来是向诸位赔罪,二来则有一事要公众于世。”这说话之人自是碧云山庄的主人,凌荣洲。
凌荣洲话音朗朗,倒与方才凌霄的气势一般,精气十足。
“多日前,庄中原有一桩喜事,只怪凌某教子无方,竟出了那等丑事。凌某失颜于诸位面前,也令诸位在此受惊一场。今日凌某相邀诸位一叙,与诸位赔个罪,还望诸位海涵,当日之事………全当不曾有过。”
凌荣洲此话一出,不仅令众人诧愕。
当日凌霄大脑喜宴,不仅与他心属的男人大打出手,还与阻拦他的前辈动了手。
此时,凌荣洲只嘴上赔罪,就要大伙忘了那日之事?
再者闹事之人并非凌萧然,乃是那令碧云山庄蒙羞的凌霄。
“凌庄主在江湖之中,行事品性皆为上等,我等莫不敬重庄主。只是当日之事,并非庄主所为,全然不与庄主相干。”
这话一落,厅堂中莫不响起附和之声。
那开口之人是位青年,像是二十来岁。
青年蓝衣着身,面貌英俊。
一看便知是位侠士,只是不知这位侠士怎敢口出此言。
“这位小兄弟………”
“晚辈韩萧然,见过庄主。”青年起身而来,拱手行了礼。
凌荣洲见他行礼,朗声一笑,言道:“贤侄无需多礼,快快请起。”
韩萧然知凌庄主并不认得自己,却唤他为贤侄,忽响起了临来时父亲的话,便道:“方才晚辈之言若有冒犯,还望庄主莫怪。”
凌荣洲面目如常,再道:“贤侄哪里的话,此事如贤侄所言………”
韩萧然见凌荣洲当真如世人所言,胸怀大气,行事端正,心中蓦然对凌荣洲竖起敬意。
“家父行动不便,奔波不得,晚辈不得已才代家父前来,还望庄主见谅。”
凌荣洲听言,上前几步,对他道:“路途遥远………贤侄辛苦。”
二人叙旧几句,众人才知这青年是韩奎之子。
韩奎当年也是一位人物,只后来出了意外,断了双腿,自此便少有过问江湖事。
韩奎之子今日前来,众人自然不认得他,他父亲远离江湖之时,他不过是孩童。
碧云山庄几回发帖相邀江湖各众,韩奎也未到,只派了人来。
却不想这回,韩奎派了亲子来。
众人正低声谈论间,又忽听凌荣洲言道:“当日之事,既是犬子大错,自当由犬子向诸位赔罪。”
林荣州言罢,身形未动,目光沉稳。
像是在等待一人前来,与众客赔罪。
众客等待了良久,才见一人起身,迈步于厅堂中央。
而后,见他朗声致歉,赔罪于众客。
众客见他话语几句,赔罪又敬酒,多人也没为难于他。
只还有些人,总看不惯凌霄此举,见他赔罪,看他冷面,低声骂着他伪善。
随后,便有人要他难堪,高声言道:“凌大少爷赔罪于诸位,可有赔罪于萧家?即便赔罪于萧家,不知凌大少爷日后喜爱男子,还是要娶妻?”
那人也像个世家子弟,只是衣着太花哨,面貌生得风流,见此人,众人都道这是个绣花枕头。
凌霄目光一沉,冷道:“在下自当向萧家赔罪。”
那世家公子一听,笑道:“听闻丹华公子已有了相好的,不知凌大少爷可还念他?”
凌霄此时眉目清寒,目光如刃,剜向那世家公子。
那世家公子一惧,正待后退,哪知凌霄并未上前,也并未为难于他。
只听凌霄道:“师兄于在下,便如兄长。”
闻言,众人一怔,无人出声。
就连那想凌霄难堪的世家公子也没了话语,厅堂中一时间寂静了起来。
半响后,厅堂里才再次响起了话声。
“诸位见谅,再听凌某一言,今日凌某还有一事相告。”
凌荣洲方才已说,相邀众客到此,有两件事。
这第一件事,像是落幕了。
第二件事,倒不知凌荣洲指的何事。
众客这时全然看向了凌荣洲,只听他再道:“凌某行走江湖多年,如今有隐退之意,将这庄主之位传于犬子凌霄。日后江湖之事,凌某再不过问。犬子日前虽犯了大错,然而今日改之后,凌某甚欣慰。”
凌荣洲要隐退江湖,令众客惊诧,至于凌霄继庄主之位,众客倒无诧异。
除去碧云山庄那日丑事,凌霄必是担此重任之人,碧云山庄由他继承,再好不过。
碧云山庄有二位少爷,可那二少爷当真无能,是个真真的绣花枕头。
只有大少爷凌霄,算得是个人物。
“此事………不知庄主可定下了?”
这会儿出声之人是位老者,那老者虽白了发,身骨却硬朗如松。
只见他起身之后,身旁跟着两人,一人是位中年男子,一人是位高大汉子。
“常老无需起身,落座且好。”凌荣洲扬手招来一人,命人搬了椅凳在前。
那常老见此,承了凌荣洲之情,落座椅凳上。
凌荣洲这才说道:“凌某此意已决,还望诸位体谅。相邀诸位到此,让诸位一路奔波,实在是凌某的不是,也望诸位见谅。”
凌荣洲要隐退江湖,不问江湖事,众人虽是惋惜,可见他心意已决,也不再挽留。
只是如今江湖中杀戮不断,甚是不平,凌庄主这时隐退,不问世事。江湖血染腥风,正是需正气凛然之人来压下这邪风,凌庄主此举,也有极少人心生有异。
“凌某知诸位体谅,感激不尽。也知近日来江湖中甚是不平,凌某相邀诸位,不止因了方才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