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庄靠山而建,百草园是最靠近后山的地方,它占了秋水庄近一半的面积,非常大,里面又分成三个园子,花园、果园和草园,其中草园毗邻后山,花园与果园则一左一右环着松颐院和棠园。
司愈一副了然的神情,跟着兰兮悠悠然地越过花、果园直往北走。
“听说草园的管事是桂伯?”
“什么管事不管事的,整个草园就只有桂伯一个人。”
“桂伯能让我们进去么?”
“能吧,里面又不是什么稀罕物。”
那可不一定,她在赤峰时,是极不愿意有人去药坞转悠的,不想被人扰了清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因心里总有几分不情愿,不想将自己所钟爱之物示于并不懂得或不愿意欣赏它的人面前,不想因此而看它受到哪怕一星半点冷眼或错待。桂伯于草园独处几十年,而安于草园,那他要么是乐于避世,要么是真喜此园,无论哪一种,恐怕都极为可能不欢迎访客。
草园的大门却是敞开的,或者说,草园根本就没有门。
脚下的小径从断开的篱笆缺口延伸而入,两旁的篱笆则蜿蜿蜒蜒各自向前,似呈合抱之势圈住草园。
“进去看看。”司愈迈动长腿率先往篱笆内走,那神情倒真跟进自家菜园子没什么两样。
走进草园,只一眼,兰兮的心便软软的了。
那一块块或大或小的药田,看起来简直比一块块香甜可口的糕点还要诱人几分,那一株株或高或矮的药草,那一粒粒花蕾一朵朵花儿,那淡淡的草味儿药味儿花香味儿,直让她心旷神怡。
顷刻间,对桂伯便充满了崇敬和羡慕。
要是她也能有这样的一块地,有这样的一个药草飘香的园子,那该有多好……
“这些,很难得?”司愈迟疑道,这会儿,兰兮眼眸中的亮度堪比公子催开了极品兰花,更堪比秋雪看到天上掉下来一箱金光闪闪的元宝,堪比他……唔,他从来就不是个玩物丧志的人!
“对,很难得。”
不知她哪一天才能拥有。
“噢!”司愈矜持地点点头,心中却道,庄上的药库,改日得去认认门。
兰兮忽地眼睛一亮,匆匆地朝一块菱形的药田小跑过去。
“真的是凌宵呢!”她蹲在药田边对着药草看了看,欣喜地回头道。
瘦瘦矮矮的紫茎小草,叶子看着又老又糙的样子,还有股淡淡的草腥味,实在不怎么让人看得上眼,司愈在心中略带嫌弃地点评,恐怕牛看了也会绕过不吃。“这草有何用处?”他不甚热心地问道。
“无极丸你听过没?”兰兮道。
“什么?”司愈依旧淡定,嗯,咽了下口水。
“可以提升内力的,或者山下叫法不一样?”
他当然知道无极丸。哪个练武之人会不知道?自然,他是不屑于这般偷懒走捷径的啦,但是,偶尔瓶颈的时候吃吃还是无伤大雅的嘛!不过话说回来,这个丑草,无极丸?“这草真能制成无极丸?”他问。
“要不,你拔些回去,我给你做一粒?”兰兮笑着建议。
司愈从善如流,点头道:“我看行。”又道,“不麻烦么?”
“还行。”
“那便如此,回头我也好跟公子禀报。这么好的东西竟埋没了这么多年,嗯,也许是今年才种上的也说不定。”
“谁说的?老夫在这里种这凌霄草的时候,小娃儿你怕是连开裆裤都没穿上哩。”忽然有人道。
说话之人是位六十多岁的老者,短褐装扮,中等个子,面色红润,声音中气十足,正是草园的桂伯。
司愈未理会桂伯话中的取笑之意,而是认真之中带着深深的诧异道:“种了这么久,都没发现这草的好处?”
“什么好处?”桂伯胡子一翘,“不好好苦练,惦记着怎么投机取巧,害不害臊哇?”
“又不是说吃了就不练了。”司愈极为理直气壮。
“走惯捷径的人还会老老实实走路么?”桂伯哼道。
“就是把这整块地的草都炼来吃了,也‘惯’不了吧?”司愈不紧不慢地道。
“胡说,凌霄草老夫多的是。”桂伯两眼望天。
兰兮已慢慢走开。
如凌霄那般,能引她驻足一观的药草毕竟只是少数。
鼻端却传来一种浅淡的有几分熟悉的花香。
兰兮忙循香而去,行至近前,不禁呆了呆。
长生花,喜阴,惧光,长于背阴之山间,承天地雨露而开。《百草纪》里是这么记载的。她在药坞亦辟了一处种过,费了很多心思,也只收了半只荷包的花,长生花虽多长于山间,却娇气得很,自生自长倒罢了,若是添上一点人力,便会生出这样那样的问题,得再投入十倍百倍的人力去看护才行。可眼前,阳光充沛的平地上,种着大概半亩地的长生花,粉瓣紫蕊,叶绿茎翠,长势不知有多好。
一排长生花,一排数倍于它高的竹篱,两相紧挨,再一排长生花,一排竹篱,便是正午时分的此刻,阳光也能被竹篱悉数挡掉。
这法子不仅巧妙,也大胆。
“老夫试了三年方成,如今一年比一年长得好。”桂伯已走了过来,不无欣慰得意地道。
兰兮若有所思,低语:“或许长生花慢慢也适应了……”心中忽然一动,蓦地转眸望向桂伯,他似是明了她心中所想,露出赞赏的神情。“可以吗?”兰兮绽出悦然的笑意。“去吧,仔细些,别伤了我的花。”桂伯摆摆手。兰兮便蹲下身子,几乎半跪在地上,左手小心地拨动花叶,找出隐在花簇后已成熟的花蒂,右手指尖轻捻之,再以左手掌心接住那一粒半圆的紫红色的花籽,如此,慢慢收了十几粒,都拢在掌心内,看着差不多了,便掏了荷包出来,将花籽放入其内,灿然一笑,正待将荷包口系好,忽然一只粗糙的大手迅速伸过来,一把夺走了荷包,凌厉的来势令兰兮身子一晃直跪到地上,惊道:“桂伯?”
桂伯手如闪电,已揪着荷包边际一根细绳从荷包内拉出一个小竹哨,他迅速看了一眼,低头喝问:“这是哪来的?”
眼底波涛翻滚暗黑一片。
兰兮心中骇然,一时也忘了起身,极快地思索过后,她淡然回视:“是长辈给的。”下一瞬,她的脖子已被扼住。“说,她在哪里?”桂伯手臂上扬将兰兮拖至跟前,狠狠逼视着她,满眼滔天的杀意喷薄而出。
司愈在那边拔凌霄草耽搁了点功夫,这时才飞扑而来,又不敢贸然动手,只硬生生停在三步外,紧盯着扼着兰兮脖子的那一只手,平声道:“桂伯,有什么事何不说清楚了再动手!”
“她在哪里?”
兰兮眼中浮出一丝水雾,她使劲眨眨眼,仍旧望着桂伯近在咫尺的脸,启唇:“她死了……”
桂伯猛地收紧手指。
兰兮醒来时,已躺回了霜院她自己的床上。
睁眼,看到端云坐在床边,脸色沉得要滴出水来。
“是……咳,咳……”
“先别说话!”端云低吼道,伸手扶起兰兮,又端了杯子送到她唇边,“先喝了,是蜂蜜水。”兰兮捧起杯子,端云也不收手,就那么执着杯,看她喝得一滴不剩,才将空杯子放回去,低首问,“现在好些了?”兰兮轻点了下头,低声道:“是你救了我?”
“你为何不早点出手?”端云的脸色又黑了几分。
“桂伯现在怎么样了?”她的确可以早些出手,可是她又想听听看桂伯与兰婆婆之间有何渊源,便忍了一忍,直到桂伯下了杀手才对他用了毒。
“暂时死不了。”端云赶到的时候,正看到兰兮与桂伯同时软倒,他一手揽了兰兮入怀,另一手劈了桂伯一掌,一不小心用了八成力道,若不是担心她留他有用,他非一掌劈到他死透不可!“你到底知不知道,再晚上一分你就没命了?”万一要是她下的那毒晚一下下再发作,那可怎么办?
“我算好了的。”鬼使神差的,兰兮又补了一句,“下次会再早些。”
端云盯了兰兮半晌,终是喟然一叹,“你呀!”臭臭的脸色终是缓了下来。
兰兮宛然一笑,忽然扭头四顾。
“找这个?”端云举起手,手中捏着一个淡青色的荷包。
兰兮拉出竹哨,还好,完好无缺。
“一个破哨子有什么好紧张的!”端云不以为然地道,眼神却很柔和。
这个哨子,是兰婆婆留给她的唯一的遗物。
兰兮轻轻摩挲着竹哨,这个哨子她看过无数次,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样式,真要说有什么特别的,一是很旧,竹子颜色已变得极深,二是哨子顶端刻着一个小小的图案,像是一朵花,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称得上记号的东西了。
“给我看看。”端云伸出手,指如修竹,掌心莹白,兰兮看着不觉呆了呆,端云悄悄勾唇,自她手中取过竹哨,细看几眼,视线便落在那个花形图案上,眉头不觉蹙了蹙,“这个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