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齐钺不知道自己是幸运还是不幸，到底还是赶上了他父皇的最后一面。
这一晚怡德殿里灯火通明，他和他的母亲跪在床边，看着来来往往的太医和宫人，无人理睬。
他的父亲躺在床上奄奄一息，他的两个哥哥一个还在处理政务，另一个青灯古佛不理俗事。
他也没有想到，自己进宫来向父皇告别时抱着的诀别念头，竟然成了真。
明明屋子里的地龙烧的很足，齐钺却有些颤抖，这一次，外公和母后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为什么父皇还是要在这一年冬天去世呢？
人的命运难道是早就被一支如椽大笔写定了的吗？
这样想着，齐钺心里的恐惧就又深了一层，脸上的表情就更悲苦了几分。
“太子来了。”一个小太监偷偷地给齐钺传了一句话，齐钺勉强收了收脸色，低着头做出一副普通皇子应该有的表情，哀而不伤。
“你们先退下吧，我和父皇有几句话要说。”
任由宫人把自己的披风解下，带着一身还未散尽的寒气，齐铭没有问皇帝的身体怎么养了，也没有问以后的安排，直接挥退了众人，冷静得仿佛床上躺着的并不是他的父亲一样。
皇帝已经到了生命的边缘了，这回事满屋子的人都知道的事情，这时候当然不会有谁会违逆太子的话。
太医和宫人门鱼贯而出，齐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因为皇后坚定的跪在那儿，没有丝毫出殿门的打算。
“父皇。”
齐铭穿着官靴踩在大理石铺成的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和着齐铭的声音传到老皇帝的耳朵里，让他勉强有了几分精神。
“咳咳咳…”
老皇帝的头发差不多已经全白了，他不住的咳嗽着，齐铭温柔的拿帕子擦去他嘴角的浓痰让他好受一些。
“你来啦？怎么，想好了吗？”老皇帝缓过了那一阵，冲齐铭笑着说，像是任何一个见到儿子的老人一样，说出的话却让齐铭感到心中一寒。
“嗤…”齐铭嗤笑了一声，带着些嘲讽，不知道是对老皇帝的还是对他自己的：“想好了，我不同意。”
“唉…”老皇帝叹了一口气，像是一阵萧瑟的秋风：“年轻啊，你还是年轻啊！年轻人不懂得世事艰辛，总觉得自己能做出改变…”
说到这里，老皇帝突然提高了音量：“那是你能改变的了的吗？咳咳咳…咳咳咳…”
老皇帝突然变大的声音和剧烈的咳嗽令齐钺橧楞了一下。
“我不年轻了——我三十多了；我从小学的就是帝王心术，不像您只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现在大齐海清河晏，风调雨顺，不像您继位的时候风雨飘摇。我为什么改变不了？”齐铭就这样镇定地反驳着老皇帝的话，任由老皇帝不停地咳嗽。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齐铭的话说完了，老皇帝还在剧烈的咳嗽，这让齐钺感到心惊肉跳，他感觉接下来事情的走向会大大超出他的预料，他想站起来去帮助一下他年迈的父亲，但是他的母亲紧紧地抓着他的手，为着母亲和兄长的冷血，他怀疑冷漠才是这个时候最好的应对方式。
“咳咳…”老皇帝终于成功的平稳了气息，脸因为缺氧憋得通红。
“父皇，我会善待皇后和两位皇弟、并努力做一个好皇帝的，请您放心。”齐铭恭敬地说，怎么看都是一个儿子在父亲面前、一个臣子在君王面前，应有的样子。
“朕不用你善待谁，只要你让苏黎殉葬，就什么都依你。”
殉…殉葬！？齐钺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反手抓住皇后。
“不可能。”齐铭还是很平静，好像并没有听到老皇帝这个荒谬的要求一样——很明显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话从老皇帝的嘴里说出来了。
“为什么不呢？除了他，整个天下都是你的，你想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嗯？你这样跟我作对，能有什么好处？”
“不需要有什么好处。”
“不需要？”
“不需要。”
老皇帝笑了笑：“或许吧。朕，也有过你这样‘不需要’的时候啊。”
“皇上…”皇后突然站起来说道：“您到了不需要臣妾的时候了，放臣妾走怎么样？”
齐铭审视着这位已经做了很多年背景板的皇后，无声的等待着她的下文。
“母后…母后您说什么呢？”声音颤抖着，齐钺惊慌地拉住皇后的裙摆，像是一只离巢的孤鹜。
“松开！”皇后轻易地挣脱了齐钺的手，踉跄着往前走了几步，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微笑，像是喝醉了酒，又像是吃错了药。
“陛下，你马上要死了，哈哈…哈哈哈…真好…”
在独自一个人度过了漫长的白天之后，苏黎终于迎来了一个黑夜，他安静的躺在太子特地命人为他做的绸枕上，思该考怎样在适当的时候离开齐京。
一阵晚风吹过，窗外的竹子摇曳着发出飒飒的声音，不远处寒号鸟“哆啰哆啰”地叫着，凄切婉转，苏黎忍不住从床上下来，就着昏黄的烛光、提着沉重的链子走到窗边。
“咳咳咳…咳咳咳…”
打开窗户，经了室外的冷气刺激，苏黎忍不住咳嗽了几声，正在这时，有一条黑色的人影从窗口窜进来。
苏黎和苏琛面对面坐着，让人不得不感叹造物主的鬼斧神工。
明明是两张相似的脸，甚至于相似神情，但是如果这两人人不同时站在你的面前，你绝对没有办法从一个人的身上想到另一个，就像是不会有人从粟米饭想到碎金子一样。
苏琛十三岁，比苏黎矮了不少，不过由于两个人都是坐着，这个差距被无意抹去了一下，让他显得成熟了不少。
“你怎么来了？”苏黎忍不住摸了摸苏琛鹅卵石一样圆圆的脑袋，丝毫不考虑其实自己也有一个差不多的。
“大哥，跟我走吧，我们离开京城。”
事情就是那么巧，苏琛上午刚回到城里，下午就撞到了卷耳派去送信的宫人，于是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通过他的那个朋友，就都知道了。
“不…”苏黎摇摇头说，看着弟弟稚嫩的面容：“还不到时候。”
苏琛有些暴躁地甩开苏黎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把头转向一边：“那什么时候才算是‘到时候’呢？”
苏黎在心里计算着日子，想了想说：“再等半年，半年以后我就离开这儿，不在管这乱七八糟的恩恩怨怨，和你一起做一个游侠好了，浪迹天涯四海为家。”
“可是…”苏琛想起友人送他到东宫时说的话和苏黎腿上沉重的锁链：“半年太长了，哥，你还在留恋什么？”
“哈…”苏黎摸了摸鼻子苦笑道：“有那么明显吗？连你都能看出来我喜欢上太子了？”
“什么？你喜欢太子！？”由于惊讶而造成的音调上升，使苏琛伪装了很久的低沉成熟嗓音露出了破绽，少年特有的尖锐沙哑的声音让他有些不好意思。
“哈哈哈哈…”苏黎这才从几年后的这个少年任侠身上看到了自己蠢弟弟的身影：“你猜我是不是喜欢他？”
“哼！”苏琛对苏黎着这种恶趣味毫无抵抗力，他双手抱胸站起来，少年人单薄的身影被灯光拉长以后投在地上，勉勉强强有了成人的影子。
“怎么啦？长大了学会装模作样啦？我还没问你你是怎么摸到东宫来的呢，可别告诉我是靠你那三脚猫的功夫…”
“我…我…”苏琛涨红了脸，胡搅蛮缠：“你管我！”
他总觉得父母生自己的时候一定不够用心，所以哥哥才能比他聪明那么多，友人早就跟他讲过不要提到他，苏琛自认为讲义气有信誉，当然不会轻易供出谁帮了他，反正哥哥是自己家的，隐瞒惯了。
就算苏琛不说，苏黎也大概才到是谁了，他站起来拍了拍苏琛单薄的胸膛说：“好啦，你回去吧，这几天不要出门，有事就找李管家，他是我的人。”
苏琛顺势拉住苏黎的手：“那你呢，哥？不跟我一块回去吗？”
“再等半年。”
苏黎低着头，从苏琛的角度看过去，他仿佛在看脚上的链子；也或许是苏琛自己太把那条碍眼的链子放在心上了，所以每时每刻都在注意它。
“时间不多了，咳咳咳…”窗子一直开着，室内的温度有些低，苏黎掩面咳嗽了几声：“小孩子开开心心的就好了，不要管太多大人的事，你本来就没有我那么聪明，想的太多再变傻了就更不好了。”
“喂…有你这么说自己弟弟的吗？”看小说后续最新章节，请关注微信号：rdww4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