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六:胜负
“杨大哥!你没事吧?”采灵急忙奔上前去。
只见杨凌手中拿着扇子,正粗重地喘息着,他竟然安然无恙?
而方旭却长刀笔直,昂然站着,他竟然一动也不动?
杨凌连喘数下,方才平了内息的激荡,说道:“方……方前辈……在下,在下侥幸……侥幸制住前辈……”他话说了一半,又是连连喘息。
方旭闭上眼,吐出一口气,叹道:“不想你竟会昆仑派的武功……方某一时大意……哼!”
适才方旭击开杨凌单刀,突觉杨凌单刀无力,单掌拍出击他胸口“膻中穴”,哪知杨凌早从怀中抽出折扇,揉身翻上,转到方旭身后,竟是昆仑派高妙至极的一招剑法“风雷九州”!
此变如夏雨雪,冬雷震,纵以方旭之能也是反应不及。折扇几乎从绝无可能的方向击中了方旭后背“大椎穴”,杨凌运起“剑气封穴”的昆仑内劲,居然一举封住了“千刃破浪”的穴道!即便如此,方旭的雄浑掌风依然扫中杨凌胸口,还是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这时顾洵算是全然明白了,杨凌是谋定而后动,决非逼不得已!
按说杨凌既知方旭曾败于骆思恭之手,方旭堂堂刀法名家,又岂会重蹈覆辙,对“拓明刀法”毫无防备?
正是因为对“拓明刀法”极为熟悉,此刀法又非骆思恭来使,故而方旭势必大占上风,届时心中喜悦之情油然而生,轻敌之意便起,破绽也就显露了出来。况且杨凌身负数派武学,犹擅少林、武当、峨眉、昆仑四派剑法,而这数派剑法中又以昆仑剑法最是诡异莫测,常常有出人意表之招,反败为胜之技,倘然杨凌正面使来,方旭也不敢掉以轻心,更遑论突然袭击了。
而且最后一招凶险异常,杨凌单刀不顾自身,直取对方咽喉,显然是两败俱伤之举,方旭只能先求自保,再求伤敌。杨凌正是算准了这点,右手刀轻易让其击飞,接着左手入怀抽扇交予右手,一剑封穴。杨凌此招也是极险,看似两败俱伤,实际上却只是个幌子,如此儿戏,方旭再厉害十倍,又哪知对手竟敢拿性命来使这等玩笑招数?
正面交锋,方旭武功何其之高,谁能轻易取胜?莫说杨凌功力本就不及,即便尚在顾洵之上,占尽上风,只消方旭一见苗头不对,那便撒腿就跑。凭他“千刃影”的轻功,如若只是要走,除非你武功高他数倍,否则哪里拦得住?
堂堂正正的比武,那是毫无办法的,唯有出奇制胜。而普通的招式再奇特怪异,面对方旭一样形同虚设,非得是普天之下最为奇诡的昆仑剑法。若没有杨凌看似两败俱伤的最后一招,即便有身怀神妙招数,在方旭的防备下仍将无功而返。
杨凌向采灵讲诉了比斗经过,方旭忽然道:“方某知道了,你就是宇文臣口中那个白衣青年,方某人素来瞧不起那小子,所以他说了,我也没怎么放在心上,不想却栽了。也罢,就当是方某瞧不起别人所付的代价吧。”杨凌缓缓点了点头,道:“正是。”
“……宇文臣说你是昆仑派的,方某起先不信,之后一厢情愿以为你是骆思恭门下,不想你竟身兼两派所长……嘿嘿,方某输得虽然冤,却也不枉。”方旭长叹。他永远是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往往并不是一个令人讨厌的人。
杨凌徐徐道:“杨凌此战纯属偷袭,胜之不武。如若凭真实武功,方前辈那是远胜在下。并且骆叔叔见到方前辈最后那套刀法,非要瞠目结舌不可。”杨凌这倒是实话,就连骆采灵也点了点头。
杨凌见方旭不再言语,只得拱手道:“方前辈,在下虽然胜之不武,但终究侥幸之至险胜了前辈一招,还请前辈践行承诺。”
方旭闭上眼,闻如未闻。
“喂!”骆采灵叫道:“你别又耍赖啊!”
方旭哈哈大笑:“方某人素行无赖,不错,你确实将我留下了,方某自然会告诉你我所知道的,但方某可没答应你,赢了之后马上告诉你,我迟早会告诉你的,可偏偏现在不说。你若不忿,一刀将我杀了便是。”
“你!”采灵看着方旭一副懒洋洋的无赖模样,她就想冲上前去直接踹几脚。女人可以容忍自己无赖,却不允许男人耍赖,如果一个男人在一个女人面前耍无赖,那么他一定会被她痛揍一顿的。
“好个硬气的汉子,虽然说无赖了点。”忽然间,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杨、顾、骆大惊,三人急撇过头,只见凉亭顶上不知何时竟坐着一个五十余岁的老者。那老者须长过颈,背负一方大棋盘,蓝布青衫,意态悠闲。
“阁下是?”杨凌心中惊骇非常,此人的轻功竟然高到连“苍剑清风”顾洵也毫无察觉,这是让人多么匪夷所思的啊。
那老者冷笑了一声:“你这小子不识好歹,方才若不是这汉子手下留情,你已命丧黄泉了,知道么?”老者见他颇有不解,摇头道:“你那最后一刀毫不着力,只想去怀中抽扇施展‘风雷九州’。那汉子的本意不欲杀你,故此才用左掌去击你,若他先时打定心思要杀你,管你单刀力道如何,凭他的功力,长刀击开你的单刀,只需拦腰这么一斩,你的小命还在么?”杨凌听他所言,再一回想,果然有些道理。难道方旭竟然真的手下留情了?
“呵呵,也罢。卫某人平生见不得此等衰事,我也不与你计较昆仑剑法之事。不过呢……”
他说着,右手三指一弹,三道暗器分别击向顾洵、杨凌与骆采灵,“人,我却要带走!”
这一下兔起鹘落当真迅捷无论,顾洵急举“洗秋寒”当胸一架,只听“当”一声,暗器飞开;杨凌虽欲格挡,却被暗器击中手腕穴道,折扇跌落;骆采灵更是来不及抵御,便被暗器逼退数步,远远退开。那老者逼退三人,忽地一下跃下亭子,抓起方旭,翻身奔走,霎时间便不见了踪影。
骆采灵顿足道:“唉,到手的线索又没了!”
杨凌一抚手腕,隐隐作痛,再看那暗器,竟然是一枚围棋子!?
顾洵收起长剑,叹道:“此人内功不弱于我,轻功只怕更在方旭之上,不知是何方神圣。”那老者手上提着一人,尚能奔走如飞,这份轻功修为,简直恍若神人。
杨凌回思方才那人所言,记得他自称卫某人,同时又道:“我也不与你计较昆仑剑法之事。”再看他装束以及暗器,杨凌缓缓吐出一口长气,他已经猜到那人是谁了。
“他是昆仑派三大高手之一,‘棋圣’卫衷彦!”
杨凌心头沉吟:“难道连远在西域的昆仑派,也牵涉到此事中了?方旭说,这件事连顾前辈、骆叔叔也干预不了,此时看来,确实不假。而他口中那人,是指严松、魏忠贤,还是另有其人?想不到这事牵连之广,涉及之深,远不是我所想象的。”
“昆仑‘棋圣’卫衷彦!?”顾洵叹道:“据传此人轻功、暗器天下独步,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骆采灵拾起单刀放入鞘中,回首问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杨凌摇摇头:“我们还是先回登封客栈吧。”显然,他也不知道。
“杨贤侄,你等等。”顾洵神色沉重,白眉紧蹙。杨凌甚是怪异,奇道:“顾前辈,怎么了?”
顾洵左手拍了拍杨凌肩膀,语重心长地道:“杨贤侄,适才你与方旭交手最后那看似同归于尽,实则暗藏杀机于后招的一刀,学的当是羽柴鹤松的手笔吧?”
杨凌一愣,吐气叹道:“果然还是没能瞒过顾前辈。”不错,杨凌适才所用那招就如羽柴鹤松当日必杀太刀为顾洵致命长剑所迫,无法出鞘却另出暗藏的第二刀般,全无二致。只是杨凌暗藏的不是刀,是折扇,不是刀法,而是昆仑剑招。
“老朽当日身遭其锋,又怎会看不出这如出一辙的套路呢?”顾洵叹了口气:“贤侄,你聪敏颖悟,竟洞悉了东瀛拔刀术,将之辅以我中华武功,这本是件好事。可我中华武功当真不如他东瀛拔刀术么?”
杨凌忙道:“顾前辈教训的是!只因小侄武功粗浅,一时寻不到绝妙招数,加之这东瀛拔刀术中原少见,方旭未必识得,故而……”
顾洵扶起他,说道:“贤侄啊,老朽知道你只是一时从权,并不是存心要学他东瀛武功。”他顿了顿,续道:“贤侄啊,令师的‘佛莲九诀’乃天下武学之樊笼,素与那人的‘至高一剑’并称中华武术两大绝技。不知贤侄修炼到了第几重?”
杨凌汗颜道:“小侄惭愧,先师虽留下至高武学,但我资质愚鲁,一直无法领悟,至今……至今尚未修炼。”
顾洵叹道:“那么贤侄岂非舍本而逐末了?”杨凌道:“小侄知错。”顾洵不知,祩宏虽曾留下“佛莲九诀”的修炼要诀,但只有区区八个字,却要如何入手呢?
方今大明天下,重内轻外,素来以己为正宗,墨守成规固步自封,轻视外国武学,更加不屑西学东渐,即令如顾洵等名家亦未能开眼看世界,是故后世亦然。同时各门各派执着门户之见,绝世武学纷纷失传,以至于百年后,中华武术日渐衰微,竟为西洋拳术一度超越。
此刻夕阳已现,略带金色的余晖照在顾、杨、骆三人身上,却显得有些清晨的慵懒。山上钟声响起,沉重雄浑,一撞一声,好似在催促行人上路,赶着太阳滑下山头。
正是:“迷雾重重一声醒,千般思量还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