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还没听到鸡鸣,珊瑚就醒了过来,外头虽不大亮,但看得出天儿已经好了起来,看着远远的,很干净的样子。珊瑚抓了把高粱抓了把玉米扔进锅里加了水,又帮着院角种的瓜藤整了整位子,撒了把糠给这几天吓得够呛的母鸡吃,做完了这些,才听到双福家那只半大的公鸡打起鸣来。
一时无事,珊瑚便坐在院里,看着自己熟悉的小院,终于有了种真实感,抬头望天,蓝蓝的,被院墙挡住的那一角大约是出了日来了,照得远远的云边像是煎蛋的脆边,红红黄黄的。头顶上的一方许是还没被照到,依旧是蓝蓝的,像是被人拿了块布擦亮了的样子,纯粹美好。
眼角无意识地滑下了泪来,前世自己,也常常这样望着天,只是在杜家院里的那方天空,没有希望,没有延续,只有无尽的恐惧和悲伤…还是家里的天好看!
“大姐!”
珊瑚转过头,铁树正拉扯着有点松的开裆裤从门里出来,一只手还揉着眼,看来是刚醒。
赶紧擦干了眼角的湿润,珊瑚笑着对着他招了招手。
铁树也不过来,直直往墙角的萝卜秧苗奔了去,两个小脚一岔,连裤腰带都不用解,就着开裆裤站在那里就哗哗啦啦地撒起尿来。好容易解决完了,才抖抖自己的小萝卜苗子,转身往珊瑚这边走了过来。
珊瑚被他这小模样逗笑了,摸着他的头指着他裤子上开得大大的裤裆,道:“你就不怕这么撒着辣死了那萝卜苗子?”
铁树这时还是迷迷糊糊的样子,听了珊瑚的话倒也不忘着接,含含糊糊着道:“娘说这是童子尿,好得很!”
珊瑚摇摇头,拍拍他的小屁股笑着道:“行了,还困着就回去睡,横竖饭还没做得,看你这样子别把糊糊往鼻子里送了。”
看着铁树往她和珍珠屋里去了,珊瑚才从一旁的水缸里舀了瓢水,匀匀地倒在铁树刚刚撒了欢的那块萝卜地里,昨天雨了,地里也都湿湿的,珊瑚蹲下看看那几棵苗子,白胖胖的萝卜头已经露了一小节出来,珊瑚看着欢喜,却忽然鼻子一灵,一股子尿骚味扑脸而来。
“还说童子尿呢!”珊瑚赶紧站了起来,伸手作扇挥了挥鼻间剩余的味道,摇摇头无奈地笑了起来。
“你要做啥?身子都这样了你还要做啥?”
珊瑚听见里屋传来珊瑚娘有些急切的声音,皱了皱眉,才进屋看看,便见着珊瑚爹从屋里大步走了出来,衣着整备地像是要出门的样子,珊瑚娘跟在身后念念叨叨着一直在说个不停。
“你个娘们啥都不懂叫唤个屁啊!”本一直闷葫芦着的珊瑚爹忽然大声吼了一句,吓得珊瑚娘和珊瑚两人都是一愣。
烦躁地撇了撇头,珊瑚爹大呼了口气,站在一旁动也不动。
“爹,”珊瑚回过神来,走了过去,道:“你这是要去哪?”
见他依然不说话,珊瑚走上前去,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珊瑚爹微微往后一退,倒也没有躲开,珊瑚的手停在他额上,觉得手下有些粗粝,放下手道:“你这还烧着呢,哪儿能随便乱走?”
珊瑚娘一听赶忙接句道:“我就说还烧着不能乱跑,不然吃了二黑奶奶的药也是浪费了钱…”
珊瑚爹闻言圆眼一瞪,珊瑚知道,这是真的怒了,还没开口,却不料这头珊瑚娘跟没瞧见似的接着念叨了起来,珊瑚爹气的鼻子冒烟,大吼大叫着骂了起来,吓得刚刚听到动静爬下炕来却摔倒在地的铁树“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
里头还睡着的珍珠可能被他吵到,大声吼了一句,铁树的哭声就越发大了起来,珊瑚也顾不上前头这两人,赶紧回屋抱起铁树,见他头上磕出了个大红包子,心疼地哄了好久才让他渐渐止了哭。
“前儿又是丢了网又是丢了船,本来家里已经没多少钱了,剩那么点谷子又是拿来过冬的,请二黑奶奶来又是用谷子换的,自己吃都不够了还捡了个大汉子回来。前儿珊瑚病着都是双福他娘垫着的,这会子要是再出了什么事儿我也不好再跟人要了,”外头珊瑚娘还在碎碎念着,珊瑚倒是知道娘一抓住什么事都喜欢念叨个不停。这头铁树才渐渐啜泣着停了哭,珊瑚抱起了他,看了眼床上闷着头依然睡着不愿意动的珍珠,站了起来,听着珊瑚娘还在东拉西扯着念叨,“偏偏你那兄弟又都是没良心的,这么多年给他们挣了钱娶了媳妇儿还不知道要帮撑着点儿,我就说你这种没心没肺的兄弟不能要你还偏不听,现在家里成这样了你去看看有谁来帮……”
话音未落,便是大声地“啪”的一声,接着便是板凳打翻的声响,珊瑚一惊,赶紧跑了出去。
只见珊瑚娘整个人趴到在地,有些神智不清的样子,一边脸颊映着手指的痕迹红通通地肿着,额角正有血流了出来。
“娘!”珊瑚放下手里的铁树赶紧跑了过来扶起珊瑚娘,慌忙着问:“娘,你咋样了?”
铁树也赶紧跑了过来,见着珊瑚娘这样,小嘴一瘪,还没干下来的眼眶又直冒了泪出来,嘴里还呜呜哇哇地叫着娘。
珊瑚爹似是没料到自己一巴掌会这样,几乎是有些小心翼翼地靠了过来,皱着眉探着脑袋看看究竟怎么样了。
“这是咋了?这是咋了?”双福娘一早便听着这头吵吵闹闹的,正煮着饭呢,赶紧地把手上的高粱糊糊搅了几圈又抽出了些柴禾这才匆匆赶来过来,这时见着珊瑚娘躺在地上,珊瑚两姐弟又急得直掉眼泪的样子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对着珊瑚爹大吼了句:“还愣着做啥?那可是你媳妇儿!赶紧给她整屋里去啊!”
珊瑚爹这才回过神来,赶紧上前扛着珊瑚娘进了屋去。双福娘抱起还吚吚呜呜哭着的铁树也跟了进去,珊瑚却站在院里,一脚步都挪不开,手紧紧捏着拳头浑身发抖。
今天是第三天。
珊瑚爹同赖麻子约好了的,今儿要在村头的茶僚还钱的。
“珊瑚,这是咋的啦?”双福不用下地,赖在床上不肯起,听到双福娘让他去看一下灶上的糊糊才起床穿了衣裳,这还没到厨房就听到他娘在珊瑚家大吼大叫,赶紧地就跑了过来。只是一过来就见到珊瑚一人站在院里一动也不动的,有些奇怪。
“双福哥,”珊瑚强忍着胸口喷涌而出的愤怒,转头对双福道:“跟我去找赖麻子。”
双福一愣,道:“现在啊?”昨晚不是说等吃了午饭再去的吗?
珊瑚没开口,眼神一凛,转身回了厨房,双福还愣着,珊瑚却已经又走了出来,手里还抓着个明晃晃的东西,那是——刀子?
双福一吓,挡在她身前道:“你想干啥?”
珊瑚也不理会他,直直地便往外走了去,双福赶紧拉住她抓着菜刀的手腕,珊瑚一回头,一双带了红血丝的眼睛凌厉得,双福一哆嗦,松了手,这丫头,怎么回事?
待到珊瑚不知走出多远,双福才回了神,就算阻止不了也得护着她,这才脚步匆匆地赶紧跟了上去。
乡下里的,人们大都没那么晚起,何况这两天又是风又是雨的,躲在屋里歇息了这一阵,也将前阵子农忙的疲累睡消了去,早早儿便有人在整理着被风潮搅得一团乱的稻谷和院子。珊瑚手里抓着明晃晃的一把刀,脸上杀气腾腾的想让人不注意都难。
“那不是老洪家的大丫头么?这是咋的啦?”
“不知道啊!手里还抓着把刀,该不是要出人命了吧!哎呀哎呀赶紧跟上去瞧瞧!”
双福这时倒是反应过来珊瑚咋的会这生气的了,早上听着珊瑚爹娘的吵架声,后来他娘又那样子激动,想也知道珊瑚定是将这些事都摊到赖麻子头上去了,可一路听着这男的女的闪着身子跟在后头说着猜疑的话,双福不禁加快了脚步紧紧跟着珊瑚,心里更是万分警惕,如何都不能让她乱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