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人已齐了。
上官镜不同往日,一开口便道,“假若我说曾经有过大宗师,但现在的大宗师不过是有心人利用其名充填一己私欲,你们信么?”
剑灵烟凝眉思道,“若是有心人利用,则须满足以下两个条件之一:第一,武林中人知道大宗师,也了解大宗师的手段,谈虎色变。因此有人假借大宗师之名摆弄他们,他们虽不知虚实,也宁可信其有;第二,武林中人不了解大宗师,大宗师能利用他们,是因为有一定的利益满足。有心人要做到这一点,至少要有大宗师的能耐。
“但我们已经知道,武林中人并不了解大宗师,条件一不能满足。至于条件二,如果这个有心人真有如此能耐,不管他是不是此大宗师,对我们而言,都是‘大宗师’。
“而以结果论,我们知道确实存在这样一个人或集体。”
上官镜点头道,“知道有这样一个人或集体,有这个方向就对了。”又道,“大宗师我不多说,我们先来讨论如何对付权座神九方。”
冷花儿满心不爽,“这家伙既是权座,那日在此比武输给我,一定有诈。”
上官镜点点头,“神九方为人高傲,难以捉摸,输了比武是真是假也难以确认,多安一长心眼,不会是坏事。”
众人对神九方并不了解,都不插话。
上官镜又道,“我早年游走江湖,曾耳闻有种武功能自封武脉,神九方极有可能习有此等神功。因此自封部分武脉,假装实力不济,不无可能。”
“若真如此,疯癫是假,他必然知道你们会去找他,须有个万全之策应对。”
众人静听上官镜盘谋。
“神九方高傲,必然重江湖名声,假戏逼真,他应不会放过冷花儿败他之辱。至于他会用什么方法讨回,难说。”
“我们登门造访,须先礼后兵。冷花儿此行须去,但诸位想必都知道,神九方除武学修为不差之外,用毒也是一绝。”
冷花儿眉头一拧道,“头疼!”
月灵风一笑道,“那日豪气干云,可不见你头疼。”
众人齐笑。
上官镜笑道,“他若施毒于酒,大方请饮,我们拒绝,便落下风。此去九方楼,不在人多,而在精。”
“若真施毒戏弄,神九方必不会亲自出马,免失大度。冷花儿随身携带酒葫芦,素来我行我素,不饮毒酒也无妨。”
“若针对冷花儿,则须有人照应。若有人故意被毒倒,我们就能占据主动。”
“听闻天匠习有吞吐如意绝技,正好派上用场,到时由他负责演戏,冷花儿便有发难反制的契机。”
上官镜从怀中取出一枚银针,又道,“我这里有一枚银针,是早年游历所得,可试出百毒。你们试出酒中有毒,便依计行事;若是无毒,便是最好。”
皇甫飞卿忽道,“楼大哥有吞吐如意自是妙极。但神楼主既是用毒高手,我认为多加一个心眼为好。”
大家闻言都看向皇甫飞卿,想知道她有什么好主意。
皇甫飞卿接道,“各位可能都不知道,我们中间还有一个上好的人选,甚至比楼大哥还要好!”
众人不觉一奇。
皇甫飞卿卖了一个关子,笑道,“即是檀姐姐。”
“白衣吹雪?”
冷花儿不解。
“正是!”皇甫飞卿得意道,“檀姐姐天生体质特殊,百毒不侵。这本是秘密,今天我破了约定,只望檀姐姐不要怪罪才好。”
月灵风笑道,“白衣吹雪气质非凡,若知道卿儿的难处,必会义理在先,助我们一臂之力。只是…”月灵风担忧道,“拔毒动武,白衣吹雪的武学修为…”
皇甫飞卿眉梢聚喜,道,“檀姐姐是深藏不露之人,完全不必担心。”又道,“我们回客栈后,径自去大竹林找檀姐姐相商便是。”
上官镜笑道,“如此甚好。”
“水镜先生,您高兴得恐怕要早了些。”
忽来一句,众人循声望去,但见一名白衣男子带着三名绝色佳人,施施然而来。
柯灵秀乍见其中一名女子,猛然一振,难抑欣喜,快步迎去。此是相思之症,再寻常不过。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慕容花城一把抱住谢飞絮,道,“你怎么才来?”
谢飞絮浑身一震,正不知所措,如何回答?
谢猗微张小嘴,即又见慕容花城似无事一般拉着谢飞絮来到上官镜跟前笑道,“水镜先生,这便是齐先生的爱女,花城碧玉谢…飞絮。”
上官镜不知缘由,没有人告诉过他齐不染已有女儿,甫听得如此消息,一时愣住。
谢飞絮心中小鹿乱撞,挣开慕容花城道,“飞絮见过上官世伯。”
上官镜回过神来,不知是喜是悲,道,“不染这个家伙!”细看谢飞絮又道,“眉角都是一样的,难怪美若天仙。”
谢飞絮一羞,“上官世伯谬赞了。”
“不染还好么?”上官镜只问不染,不问思道。
因为上官镜认为不染即思道,思道即不染。
“爹爹很好。”
“那就好。”
“噢。”谢飞絮想起一事,说道,“爹爹叫飞絮来见上官世伯,并嘱咐飞絮转告上官世伯,且安心。还有…爹爹希望世伯暂时不要去找他。”
上官镜不知其由,心中虽疑,却笑道,“世伯依他便是。”
谢猗看着柯灵秀和洛无心两人欢愉,自是疑惑,目不转睛之余,心底又生出一股莫名的兴奋,却猛地看见一条绿影径直飞向洛白衣。
而且竟是死死黏住了。
正是尘多海。
尘多海紧紧抱住洛白衣,惊喜不已。
名逝烟忽在身后碰了碰尘多海,尘多海从激动中出来,很不情愿地放开洛白衣,顺着名逝烟的眼色看去——
一名天真的少女正盯着自己看。
尘多海心念一动,忽地一笑,走近扬手在谢猗眼前左右晃了晃,戏道,“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呀?”
“哎呀讨厌!”谢猗闻言回神,抬手猛地一拨,却被尘多海躲过,不由得瞟了尘多海一眼,快声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哟!”尘多海一乐,讶道,“了不得呀!我叫尘多海,你呢?”
“啊?”谢猗大失所措。
“怎么了?”
“没,没怎么。”
皇甫飞卿也过来,笑道,“这是小猗,瞻彼淇奥,绿竹猗猗的猗。我在路上跟她提过你的大名。”
“哦——”尘多海故意拉长声调,忽又道,“小妹妹,你干嘛老盯着洛大哥呀,怕我吃了他不成?”
“哎!”谢猗又瞟了尘多海一眼,叹道,“飞卿姐姐都说了人家叫什么了,可有的人就是听不到啊,只会小妹妹地乱叫!”
谢飞絮只是笑看,没来干涉。
尘多海棋逢对手,纠缠道,“洛大哥是你什么人啊?”
“我师父!”谢猗嘴一翘,难掩得意,“哼哼!”
“哟,这敢情好!”尘多海招手道,“快叫师叔。”
“谁要叫了?”
尘多海见谢猗言行充满敌意,已猜出八九分,戏道,“你要叫!我既是洛大哥最心爱最心爱的师妹,洛大哥又是你师父,你当然要叫我师叔!”
“才怪!”谢猗驳道,“我拜了师父不假,可没把师父的三姑六婆拜进去!况且师父说了,嘿嘿!”谢猗忽又难掩喜气道,“要叫洛大哥。”
众人皆忍俊不禁。
尘多海大感眼前姑娘天真可爱之极,又道,“哎呀,我弄错了!我其实是洛大哥心爱的妹妹,你该叫我姐姐!快叫姐姐!快快!”
“无心姐姐身边的美男子就是灵秀师兄了吧?…他怎么跟师父长得一样漂亮?可这个姐姐呢?她才是师父最心爱的人么?”谢猗眉头忽地拧紧,道,“我不!”
尘多海一急,“不行!你就要叫姐姐!”
“我不要!”
“那不如这样,”尘多海商量道,“你叫姐姐,我就把我的三门独门绝技传授给你!我不夸口,每一门绝技都不亚于洛大哥!单说轻功…”
“轻功?”谢猗见过洛白衣的轻功,眼睛一亮,“真的?”
“真的。”尘多海肯定道。
谢猗不太相信,看了一眼洛白衣,洛白衣笑着点点头。
“姐姐!”
“哎哟!我的好妹妹!”尘多海猛地抱住谢猗,旋又放开,仰天叹道,“我幽魅无影终于也有妹妹啦!”即又将谢猗拉起,神秘道,“快来,我们借一步说话,可不能让别人把秘密听了去。”
谢猗喜滋滋地跟着跑,悄声道,“姐姐,你喜欢洛大哥呀?”
尘多海猛地停下,训道,“谁说的?”
“我,我刚才…”
谢猗不敢说下去。
“妹妹抱哥哥都不行啊?”
“哦,这就好。”
“嗯?”
“呃…我一定好好跟姐姐学绝技,嘿嘿。”
尘多海摸摸谢猗脑瓜,语重心长道,“你要吃得苦才行。”
“姐姐放心,我最能吃苦了!”
“如此甚好。”
上官镜问洛白衣何出彼言。
洛白衣凝道,“慕容先生和齐先生提供线索,都在大宗师应允范围之内,白衣吹雪是名夫人属下,不得不慎重考虑。”
慕容花城果然道,“父亲说名夫人是大宗师的特殊之人,大宗师不许任何人靠近名域山庄。这样看来,名夫人是自己的意思。”
上官镜点头,承认这一点。
名逝烟也道,“兰大哥放心,若有不认识的人找上我娘,我不会不知道。”
洛白衣高兴道,“如此我们可以放心找白衣吹雪一助了。”
上官镜道,“此去九方楼,顺利的话,就是我们主动与神九方攀上关系。”
习有风轻轻一笑道,“我的预言看来中的。”
众人会心一笑。
洛白衣道,“大宗师专注于让我们互相猜忌,此招若破,便是碰面时候。”
尘多海和谢猗不知何时也凑了过来。谢猗终于注意到了最年轻的名逝烟,一时皱眉,紧紧盯着。
名逝烟刚想避开,谢猗却突然一跳,喜道,“哎呀!逝烟哥哥,是你啊!你怎么也在这里?”
名逝烟眉头一皱,道,“小妹妹,我们认识么?”
“还不认识?”谢猗将谢飞絮拉过来道,“姐姐你看,是不是逝烟哥哥?”
谢飞絮仔细辨认。
名逝烟猛然一拍手,道,“好了,是我是我。真巧啊,在这里都能碰到!”
名逝烟先躲后认,举止令人生疑,众人虽不知里面的故事,却知必有隐情。
冷花儿看着名逝烟不怀好意道,“小公子,你该不会是做了什么坏事吧?”
名逝烟忙道,“花大哥你你…可别乱说话啊,会害死人的!”说着不觉看向尘多海。
尘多海只是笑笑。
谢猗却欢乐道,“逝烟哥哥,你快看,我们竟都是这里最年少的!看来我们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呀!”
名逝烟闻言心道,“这样也行么?若这样也行,你跑来做什么?”
“逝烟哥哥,想什么呢?”
“想你啊!”
“哟!”谢猗猛地后退一步,笑道,“想我干什么?我不就在你眼前么?”
“自然是想你不在我眼前了。”
众人皆是一笑。
谢猗“哼”地一声,却不纠缠,又道,“逝烟哥哥会武功也教教我呗,上次…”
“好!”名逝烟拦道,“我也教你!”
“够爽快!”
冷花儿却突然跳出来,笑嘻嘻地,“这位小妹妹…”
“谢猗!”
“噢!小谢猗,”冷花儿笑道,“你说错了,跟你天造地设的不是小公子,而是另有其人!”
谢猗以为冷花儿意指洛白衣,不由得脸一红,吃吃道,“是是…是谁啊?”
冷花儿双掌一击,大笑道,“落叶门的丘小弟呀!哈哈哈。”
众人都没有想到冷花儿会说出这个名字,先是一愣,继而摇头而笑——只顾着看谢猗跟尘多海一唱一和,竟忘了还有个行事脱线的冷花儿!
谢猗一恼,高声道,“胡说!这哪跟哪?我不认识他!也不想认识!”
“答伊可是这位习掌门的得意门生哦!”谢猗顺着冷花儿手指一带,目光落在习有风身上,但见习有风微微含笑,谢猗顿时觉得说话太快,尴尬一笑。
谢飞絮上来护道,“习叔叔,舍妹心直口快,还请不要见怪。”
“我看冷花儿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哩。”习有风笑道,“小姑娘,叔叔改日带你去见见我那劣徒好不好?”
谢飞絮碰了碰愣住的谢猗。
谢猗反应过来,尴尬道,“呵,我不知道耶。”
众人再次忍俊不禁,连谢飞絮都掩嘴而笑。
谢猗顿时满脸通红,正不知如何是好,猛然一只大手搭在肩上。谢猗回头一看,红着的脸不禁又添了几分羞涩,也不管许多,回身抱住搭手之人,娇道,“他们都在笑我。”
洛白衣柔声道,“两位前辈和各位哥哥姐姐自得其乐,哪里是在笑小猗。”
谢猗好不容易趁着害羞脸红抱住洛白衣,不愿就放开,扭头扮了个鬼脸道,“你们就笑吧,我才不怕呢,哼哼!”
众人这时才笑出声来,也不怕谢猗怯场了。
尘多海以前总是这样逗人发笑,今天却被个小丫头片子用自己惯用的伎俩逗乐,也是难得一遇。
众人言谈又提及千百媚,上官镜把当年之事说出,感慨之余,不免迷茫。
大宗师把千百媚培养成暗樁,不可谓不深沉。
但忽然明朗起来,因时值十月初七八,半弯上弦月,已然挂在夜空。
洛无心与柯灵秀来到僻静处,望着半边月,相偎不语。山下一片漆黑,不是万家灯火之地。
洛无心只觉在柯灵秀身边便有无尽的归宿感,幸福温馨,又搀杂着淡淡哀愁。柯灵秀很少说话,洛无心却听到无尽的相思。世上没有哪对情人比他们更沉默了,但相视一笑,便能莫逆于心。
如此,洛无心为何竟爱上洛白衣?
爱请,是复杂的问题。
商议既定,剑灵烟诸人不多留宿,下波澜台,经名域山庄,拜访了名嫣,便折回孤落客栈。
波澜台上,却还有许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