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往松州的路上,薛涛把这西山八国的情况讲给崔佐时和绿云听。
西川再往西就是西山(现在分称为岷山、邛崃山、夹金山、大雪山等),山势大多西北东南走向,山与山之间形成的峡谷承接着高原雪山上大量融雪的水流,加之山势高耸陡峭增加了水势,因此西山的水量充沛,河流很多。每条河都成了天然的屏障与边界,在崇山峻岭之中,这些河流把西山地区分为了哥邻、白狗、逋租、南水、弱水、悉董、清远、咄霸八个部落。这里的蛮族部落曾经归化过大唐,安史之乱时,一支自称东女国的羌族人马闯到这里,打败了这八个部落的联军并占领了这片地区,于是这八个部落就臣服于东女国。虽然称为东女国,但是国土并不大,连城带堡加起来只有八十余座,人口也不多,八个部落加在一起也不过十万人左右。而东女国也是一个很奇特的国家,竟然是女人执掌大权,称为“宾就”,翻译成中原话就是女王,女王是有特权的,最显著的特权就是可以有很多个男人,而地位最高的那个男人被称为国王,可惜的是没有实权,只有在战场指挥作战的权利。“宾就”也需要大臣,想成为大臣是有条件的----必须是女人,普通男人如果不能得到“宾就”的宠幸,必须要到部队中去,有战事就去打仗,无战事要么屯田,要么打猎,总之是不能闲着。
东女国现在的“宾就”因为吐蕃的军事压力太大,自己难以应付,干脆在内宫遥控,把除了官员任免以外的国事和战事统统交由国王汤立悉打理,通俗的说就是:有事就去带兵上战场,无事则为女王干活。汤立悉是个有理想的男人,他想做一个真正的国王,它不仅仅满足于军权,他想要掌控军、政、财的全部权利。但是迫于吐蕃强大的军事压力,汤立悉选择了听从“宾就”的旨意,隐忍妥协,率领东女国向吐蕃纳表称臣,暂时以求自保。
薛涛介绍完这些,对崔佐时说到:“我们这次到松州来,你的主要任务就是用我们车里的财帛去交好东女国的国王汤立悉和八部的酋长,至于花费多大的代价能够把他们争取过来,那就要看你的三寸不烂之舌了。”
崔佐时自信的说道:“薛姑娘放心,既然这个汤立悉胸有大志,在下心中已经基本有了眉目了。”
“还有,你这次去,‘软筋散’的解药也是必须要找到的。”薛涛叮嘱道。“绿云姑娘就在松州等你,解药一到,绿云姑娘随时返回成都。”
……..
韦皋在成都除了每日和李泌探讨局势以为,一直等着松州的消息。没想到松州的消息未到,被派出去公干的节度副使刘辟就回来了。
西川节度副使刘辟前一段被韦皋派去嘉州(今乐山)查看凌云山大佛(乐山大佛)的修建情况去了。这大佛本是开元年间凌云寺的海通法师开始修建的,原因是岷江、大渡河、青衣江这三江在此汇合,水势凶猛,经常有船只在此倾覆,所以民间都认为此处有水鬼作祟。海通法师认为需要在山崖上凿刻一尊佛像来镇压水鬼,因此四处化缘募集资金开始动工凿山。后来玄宗知道了这件事,就由朝廷拨款修建。但是因为工程浩大,加上后来安史之乱,朝廷自顾不暇,也就不再继续拨款。八十年过去了,后来主政西川的几任官员虽然还是陆续的投入,但毕竟没有朝廷的支持,地方政府财力有限,到了韦皋上任,大佛已经凿到了膝盖部分,但是依旧没有完工。韦皋派刘辟前去查看,首先是想把这项善举完成,更关键的是,将来一旦和吐蕃开战,这是一条最关键的水路运输补给线。因此,韦皋除了要把大佛完工,还要勘察水道,用凿山的石块填充到江里,把河道垫高,抬高水面到宽阔位置来减缓水势,以利于船舶航行。后一点韦皋只和李泌说了,对其他人当然不能讲。
此时刘辟自嘉州回来了。他把考察的情况都报告给了韦皋。
韦皋沉思了一会儿,问道:“你推测佛像从膝部往下凿完还要多少钱帛?”
刘辟想了半天才说到:“以下官估算,非五十万缗不可。”
韦皋又陷入沉思,过了一会,叹口气说道:“看来用我俸禄来修是远远不够啊!”
刘辟不解的问:“大人何必为了这尊佛像捐献俸禄呢?”
韦皋笑着说:“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当今陛下信佛,我如果能不用朝廷的钱就把前任未完的佛像凿好,你说在陛下面前,是不是大大的善举呢?”
刘辟恍然大悟的说道:“哦!原来大人是有意再高升一步呀。”嘴里这么说着,心里不禁暗自思索:“看你道貌岸然的样子,还以为你是什么正人君子呢,原来和张延赏也没什么不同。”
韦皋对刘辟说道:“如果你能帮我办好这件事,一旦陛下把我调入中枢,我一定保举将这西川托付给你。”
刘辟听了心里一动,嘴上说道:“下官定当尽力,只是这钱也不是小数目,下官还要想想怎么能筹集到。”
韦皋正色说道:“万万不可从百姓身上打主意!”
刘辟暗骂韦皋是伪君子,嘴上却说道:“大人请放心,下官绝不会让百姓对您的善举有一丝一毫的怨言。”
刘辟说完看着韦皋,有意无意的说了一句,“听说李泌先生住在这里,老先生是三朝天子面前的红人,他没有什么好办法?”
韦皋摇摇头说道:“先生云游到蜀川恰逢身体不适住在我这里,正好利用这个机会和他联络感情,此人不仅修道,对佛法也有很深的造诣。有他见证我靠俸禄完成此项工程,岂不是有了现成的能在陛下面前美言的人选吗?再者说,老先生吃素修行,连宰相都不愿意做,估计钱帛这些身外之物就更没有了。即便有,我也不能开口要啊!”
刘辟马上恭维道:“大人高明!下官佩服!”
……..
松州的薛涛终于来信了,是松州大将王有道进成都述职时带来的。
韦皋瞟了一眼火漆封完好的信封,接过信看都没看顺手扔到书案上就开始询问松州的情况,王有道心里虽然纳闷,但是欲言又止,只好先把松州的情况逐一向韦皋汇报。
韦皋耐心的听着,遇有不明之处偶尔插话询问,让王有道更详细的说明,直到全部工作都汇报完了,韦皋才点头说道:“听你的汇报,看来最近吐蕃并没有什么异动,关于西山八国的蛮族人,我看你对他们还是要宽容一些,最好保持以前的样子,各方和谐相处。但是,兵要继续抓紧练,战马还要继续买,这两点绝对不能放松。”
“大人请放心,弟兄们一直没敢懈怠,这几个月士兵练得个个眼冒杀气,都想冲出边界去败败火。”
“你要严格约束部下遵守军纪,没有朝廷的诏令,谁敢擅自挑起战端,无需等皇命就杀无赦!”
王有道咋了咋舌说道:“请大人放心,下官自信手下兵还是能做到令行禁止的。”
韦皋点了点头,说道:“好了,如果在成都的家人没什么事,明日就早点回松州吧。”
“下官遵命!”王有道转身要走,又回过头说道:“大人还是看看薛姑娘的信吧,万一有什么大事可别耽搁了,大人若有回信或什么话,下官帮大人带回去。”
韦皋听了,面有愠色,说道:“她能有什么大事,想必是在松州耐不得清苦,向我求饶而已。”嘴上这么说着,韦皋拆开火漆封,取出了两张粉红色的薛涛笺,看了起来。其中一张是两首诗,
闻说边城苦,而今到始知。
羞将门下曲,唱与陇头儿。
黠虏犹违命,烽烟直北愁。
却教严谴妾,不敢向松州。
另一张却是薛涛写的信,信中大概叙述了崔佐时已经进入东女国内,正在和东女国的汤立悉接洽,解药目前还没有眉目。
韦皋看完信,随手把那两张薛涛笺塞进了信封扔到书案上,说道:“这个贱婢,不受这些苦不知道以前活在蜜罐里。”
王有道是个粗人,说道:“大人莫要生气,下官看薛姑娘确有悔意,整日跟我们念叨自己如何如何错了,这次我来成都前,薛姑娘把信交到我手上还再三叮嘱一定不能有闪失,务必亲自交到大人手上。”
韦皋似乎听了心情好了一些,说道:“你回去告诉她,信我看了,诗写得不错,让她再好好想想回来应该怎么做!另外,她毕竟是个女人,你还要多照顾她一些,在保证安全的情况下,只要不出松州城,可以任由她走动,不用限制,但是不要让她知道这是我的意思。”
…….
刘辟在成都城内七拐八绕的走进了一个酒家,进门对着掌柜的使了一个眼色,就被掌柜的安排到了楼上一个安静的房间里。
“尽快通知你们的国相大人,我认为韦皋此时在西川招兵买马,强化边防说到底还是给自己谋进身之路,还是对权利有所图谋。他为了升官而逢迎天子,决心把这凌云山大佛修完,可是资金不够,如果你们这次能帮我筹集二十万到三十万贯资金,我交给他,让他完成心愿进而升迁,对于你们吐蕃算去掉了一个隐患,对于我来说,很有可能接替他,一旦将来由我执掌西川军政,对于你们吐蕃应该是最有利的结果,虽然需要破费一些钱帛,但各方都是各取所需,这次到底帮不帮韦皋筹集资金,还望国相大人尽快给一个答复。”
………
崔佐时在东女国先通过商人结识了国王汤立悉的妹妹乞悉漫,送给了乞悉漫一些中原的丝绸及金银饰品,获得乞悉漫的信任后亮明了自己大唐使者的身份,并说明了想让她帮忙引荐给其兄汤立悉的意思。没想到这个乞悉漫很聪明,一下就猜到了崔佐时的意图,不仅欣然同意帮忙,还把汤立悉目前惧怕吐蕃并有意内附的想法告诉了崔佐时,这个消息对崔佐时实在太重要了,他自信有把握在与汤立悉秘会的时候,凭着他的三寸不烂之舌,完全能够说服汤立悉。
第二天,在乞悉漫的安排下,崔佐时秘密进宫见到了汤立悉。
双方一番礼节性的客套之后,汤立悉首先转入了正题。
“敢问贵使,不知此时造访我东女国所为何来?”
“是为了解救大王及治下的八国而来。”崔佐时答道。
“解救?我东女国既无内忧、也无外患,何劳大唐使者解救呢?”
崔佐时慢条斯理的说道:“既无内忧、也无外患?我看大王也太自信了吧?据我所知,大王在内不能完全掌握军、政、财这三项大权;于外臣服于吐蕃,每年除去繁重的贡赋以外,还要抽调青壮男丁到吐蕃军队中服役,远赴西域去征战,东女国士卒战死不仅没有抚恤,还要按战死人数补充兵源,据听说吐蕃人历来把贵国和南诏的士卒作为前锋去攻坚,想必这几年你们在西域也损失了不少男丁,国内的几个部落首领虽然不敢反抗吐蕃,但是对大王却似乎很不满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