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乘火车到衡阳师部,到师部后再等候命令分配下连队。接兵的首长跟县武装部的同志说了,我们这批新兵是连队补员,估计很快又要开拔到广西边境,也许到宁明,也许到凭祥……”卫国神情严肃地说。
“那……是不是又要打仗呢?”虽然部队已班师回国,但两国边境还是战事不断。
“怕什么,打就打吧!我们还怕他们?上回不是揍了他们一顿吗?不听话就再揍他们一顿。毛主席都说了,枪杆子里面出政权。对付那些无赖,就必须要靠枪杆子!”卫国说到激动时,紧握着拳头在我眼前晃了晃,脖子上条条青筋直爆。
上个月,培训班在上级部门的安排下,邀请从边境前线回来的几位解放军首长来给我们作边境形势报告,一位首长给我们分析了当前两国边境的态势。他说,自卫还击战以后,越南当局非但没有吸取教训,反而在我国军队班师回国后,在两国边境地区大举增兵,大批精锐部队北调,实际上已经存了报复之心。同时还频繁派出特工对中国一侧进行侦察和袭扰,对中国境内开枪开炮,打死打伤中国边民和边防人员,破坏中国边境内人民的生产生活。
“铃——”我们谈兴正浓时,教学楼传来了铃声。是吃午饭的时候了,我提出要请卫国到学校饭堂吃饭,但卫国笑着拒绝了。他说,他马上要赶回去,还有几位战友也来我们学校看朋友,相约十二点在校大门口集中后回兵站。
“那我到火车站送你吧!”
“得了得了,从村里出来小学生敲锣打鼓,到大队又是敲锣打鼓,到公社后也敲锣打鼓,一路都是爆竹声和敲锣打鼓声,弄得我耳朵都快聋了,你还送我干吗?又不是不回来……”卫国说这话时脸上挂着俏皮的笑,可我听罢,内心却不禁一颤。卫国接着说:“我们夜里开拔,坐闷罐车出发,几百号新兵你还不一定能找着我哩。”
两人快分别时,我发觉卫国显得心事重重的,卫国好几次抬起头望着我,可都欲言又止了。两人沉默半晌,卫国终于下定决心似的对我说:“我有件事,你帮我拿个主意吧。”
“什么事啊?不会是偷了生产队的鱼给人抓住要写检讨吧?”我戏谑道。
“哪里,是……”卫国一边支支吾吾着,一边伸手从宽松肥大的裤袋子里掏出一包东西,郑重其事地递给我。我感觉挺沉的,打开一看,原来是一把匕首。
我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一时不知讲什么好。
“别紧张,这是我家祖传下来的那把匕首。我们家历来都认定它具有镇惊驱邪的功力,自卫还击战时我父亲叫我随身带上它,结果我在战场上真的靠它消灭了几个敌人,救了我命。这一次,我听说我们这批兵是补员,要上前线,我就偷偷带上它。前几天集中到县武装部统一换发新军装,武装部领导要求我们新兵把身上换下来的旧衣服和私人物品都留下来,让公社武装部的人帮忙带回去交给家人,但我对这把匕首实在是爱不释手,最后我还是偷偷把这把匕首藏了起来,本来想带去部队的,可是,我又怕到了部队……万一被处分……”
“你是想让我替你保存,等到我培训结束后拿回去交给你阿爸?”我把匕首接过来,掂在手中,发觉沉甸甸的,刀柄上“驱邪”和“镇惊”四个繁体字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光。
“我原本是这样打算,可刚才一路来的时候,我又觉得放你这里也不妥,毕竟你是培训班学员,藏着一把杀过人的匕首,恐怕……”
我知道这把钢刀的厉害。平时卫国的父亲都收得严严的,以防卫国打架时拿去伤人。
“到了部队,真要上前线的话,肯定会发枪的。”我说这话时,两人相顾一笑,两人显然都想起了我们曾经赤手空拳上前线的狼狈情景。
商量的结果,卫国最终还是决定把他的宝贝随身带走。他说真要上前线的话,多一件武器就多一分生的希望。
我送卫国出了校门,看见他的三位新战友在校门边一棵鲜花盛开的紫荆树下等他。卫国很自豪地向他们介绍了我,还说我上过前线,立过战功,三位年轻的新战友纷纷热情地跟我握手,脸上露出敬重的神情。
正在话别时,校门口右边的收发室有人叫我,抬头寻声望去,原来是班上的学习委员,他递给我一个包裹,我接过来一看,包裹的包装纸已经磨破,清楚地看出里面包的是一本书。我想起来了,是我前段时间托一位外地同学帮忙买的《青春之歌》。
我接过书后,灵机一动,赶紧拆开,翻开散发着墨香的书,在扉页上挥笔写下了这么两行字:
祝卫国哥在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大熔炉里锤炼成钢!
保家弟敬赠
1979年11月10日于南宁师范学院
卫国接过书后,跟着他的几位新战友迈着大步,向校门外的明秀路走去。我紧跟在他的后面,频频挥着手,说:“保重!再见!卫国哥!”
“知道了,别送了,你回去吧!”出了校大门,卫国又停下来紧紧握着我的手。他的手十分有力,给人一种坚毅与果敢的感觉。
我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别,后来竟然成了我跟卫国今生今世的最后一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