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染同有所悟的点点头,又听万俟言问起了沧澜皇帝的身体情况,便又事无巨细的给自家主子说起了沧澜帝那副缠绵病榻的身子骨来,详细到连沧澜帝晚膳吃了什么,吃了几碗都一一报备了。
不出意外的果然见万俟言那两道微微蹙起的眉头渐渐松了下来,于是乎他说的不禁更详细了些,逐字逐句的描绘了起来。
比如:从服侍的小太监那里了解到沧澜帝昨日夜晚咳了几次,几时咳的。
又比如:沧澜帝最近迷恋上了下棋,时不时的便召二三人,陪他下棋解闷儿。
……讲述了一圈儿下来,林染动了动嘴角,终于踌躇道:“听贴身服侍的宫人说,皇上这些日子总念叨着主子。”
风声掠过枝头树稍,飒飒作响称的这夜色阑珊下的半弯凉月越发的寒冷寂静。
月色暮沉下的片刻沉默后,万俟言抿嘴轻叹了口气,“我明日去看看他,一晃又半年了。”
这话说完,两人都陷入了一阵缄默,四遭气流突然就无声压抑沉闷了起来,冷风卷着万俟言墨若绸缎的发随风凌乱的舞着,勾勒出他瘦削的肩胛。
这一席天地间的清冷月色更是显得尤为寂寥无声了。
林染面色绷紧了些,轻声提醒,“主子,外面凉。”
“林染?”
万俟言若有所思般的惆怅唤了一声。
林染闻言抬头,就见那人素来清冷的容颜被月光打的更添了几分朦胧,朦胧到叫他不禁生出了一种错觉来——似乎眼前人远到遥不可及的恍惚和不安。
“你说我能拖着他的身体几年呢?都说药鬼谷的灵丹妙药如何了得,可为何这么多年了却将他越吃越严重了呢?”
他声音低浅几不可闻,却听的林染心头一震,那句:太医说皇上心思郁结,药石难医……在喉咙里上上下下辗转翻滚了好几趟,终于还是成了没有说出口的难言。
然而,很多时候,很多事,他不说并不代表那人便不知了。
万俟言怅然的轻轻的,沉重的,也似乎是无奈般叹了一口绵长的气,“灵药千好万好,终究是难愈心疾啊。”
这大实话一出口,本来就不怎么会安慰人的林侍卫,抿着的嘴角闭的更紧了些,闭紧了嘴巴,却又觉得此时此刻不说点儿什么来,又好像对万俟言不够在意,于是乎又皱眉冥思苦想了起来。
不等他冥思苦想出个哄人的表面话,就听万俟言又转过头来问他,“你说我能拖着一个一心求死的人多久呢?一年?两年?还是……一个月,两个……”
“不会的!”
林染触到万俟言那双清凉眸底浅浅浮起来的,看不真切的淡淡茫然,淡淡忧伤,以及几分难言的苦闷,一句语气坚决而又肯定的否认就这样脱口而出,不经大脑,也忘了是否逾矩。
果然,万俟言好像被这话逗笑了似的,他轻呵一声,“我真怕去他那儿的次数多了,哪天他就不再挂念了。”
见得多了,见他已弱冠,见他已能独挡一面,见他安好……便不再挂念。到那时候他怕是真就留不住了吧?
语气几分自嘲,却又好像还隐隐夹杂了几分怨怼。风气一过便消散在了天阶月色下,恍若从不曾发生过的一样,就这样吹的那几分自嘲,几分怨怼无影无踪,空留这芝兰玉树人月色下一贯如常的清冷容颜。
林染扯了扯嘴角,“不会的。”
这次他的语气中没了刚刚的急切与焦虑,就连方才因为急切焦虑而生出的几分“虚张声势”的高音调都降了下来,多了几分笃定和安心。
“不会的。”他再次强调,“您还未娶妻,皇上终归还是要挂念的,还有太子呢。”
回答他的是一串踩在青石台阶上的脚步声,接着便响起了半开着的门板被外力突然一抻推向两边的嘎吱声。
林染目睹那一道锦衣玉色进了门,顿了顿,也抬脚跟了进去。
等他进去时,便看到万俟言已经动作极快,手脚麻利的给自己煮了茶。
茶桌上热气腾腾,被亦无忧一直垂涎着的天池茗毫浸透着那一抹清冽幽静的馥郁香气扑鼻四溢开来,逃窜在满屋的空气中,连犄角旮旯都塞的满满当当。烟雾缭绕下桌边人那张烛光摇曳下的容颜突然就显的不甚真切了起来。
林染出神的功夫,万俟言已经烹好了茶,衣袖轻舞间桌上放着的那只物归原主的暖玉蓝田杯色泽莹亮剔透,毫无瑕疵。已经斟上了茶。
万俟言抬手指了指自己对面,林染顺着那人半掩在宽大袖口中一截手指看过去,就见万俟言给自己也斟了一杯茶。
他颔首,恭敬的以半跪的姿势,屁股挨着脚后跟坐在了万俟言手指的位置,不再扭捏,也不再恪守主仆不同席的规矩,坐着等万俟言发话。
浅嘬了几口茶后,万俟言才问,“听说皇后要给清扬选妃了?”
“嗯,听说是南宫家那位刚刚及芨的孙小姐。”
这朝算盘拨的啪啦啦作响,万俟言垂眸专注的盯着自己眼前三寸视线里香气扑鼻,热气袅袅的茶水,抿嘴轻轻一勾,绽出一个平静祥和的冷清笑来,他问,“皇兄怎么说?”
“皇上很是满意。”
有问有答,多一句旁的话都没有,简单明了,简明扼要。
南宫皇后多年来仅育一女,对这位名义上的儿子悉心教导多年,视若亲生,既是名义上的母子,也是血缘上的外甥,皇上自然乐意亲上加亲,更近一步了。何况南宫家根基稳固,将来也会成为万俟清扬的有力靠山。
一圈权衡利弊下来,好像这门婚事果真是天造地设,百利而无一害的美事一桩。
万俟言唇角微微荡漾开来的一抹浅浅笑意,温润若美玉般柔和,“清扬呢?”
“……太子殿下婉拒了。”
“哦?”
万俟言不禁有些意外的抬头侧目,无声询问的目光转了过来。
很是意外向来对皇后言听计从,敬爱有加的这位侄子。怎么会第一次有了不遵皇后意愿的做法。